“其實,在下早就應該知道,這次調解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沉默良久,劉琨又頹然道。
“這些年來,讓越石兄感到無奈的不止這一件事吧?”司馬遹意味深長道“想當年,越石兄和摯友祖士稚(祖逖)聞雞起舞,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隻是沒想到,進入洛陽後,所聞所見的卻是另一番景象,陰謀、殺戮、內訌、篡逆,樁樁件件都讓越石兄夜不能寐吧?”
劉琨身子一震,臉色也隨之變得黯淡,司馬遹繼續道“為了心中的理想和抱負,越石兄忍辱負重,先後委身於趙王和齊王,本以為齊王能夠匡扶晉室,但齊王的所做作為再次讓越石兄失望了吧?時至今日,不知越石兄的一腔熱血可曾變冷?”
“廣陵王說這番話是想勸降在下嗎?”劉琨以一種嘲諷的語氣道。
“越石兄是大忠大義、至情至性之人,是非曲直、何去何從,心中自有抉擇,哪裡用得著本宮多費唇舌呢?隻是看到越石兄進退兩難,心有所感而已。”司馬遹誠懇道。
“罷了,在下今日是白來了,就此告辭吧。”劉琨站起身道。
“越石兄且慢,越石兄既然來到鄙邑,本宮這個東道主怎能不略儘地主之誼呢?無論如何也得歇幾日,洗一洗身上的塵垢,也讓坐騎恢複一下腳力。”司馬遹連忙站起身道。
“廣陵王是想將在下扣在這裡嗎?”劉琨笑道。
“越石兄誤會了,本宮真的隻是想略儘地主之誼,絕不敢有非禮之舉。”司馬遹正色道。
劉琨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此時出城確實有點不太合適,想了想道“既然廣陵王如此盛情,在下便卻之不恭了,暫且在此盤桓一日。”
“越石兄名滿天下,能與越石兄煮酒共論天下,是本宮之幸也。”司馬遹大喜,立馬轉身吩咐郭默道“快,安排最好的住所給越石兄,本宮今晚要和越石兄秉燭夜談。”
既然決定留下後,劉琨便再也沒有提起調解之事,既然他不提,司馬遹當然也不會提,卻特意講起自己從許昌宮逃出來的經曆,以及他是如何在許昌起兵的。
對於這些頗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劉琨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對司馬遹剽竊的《討賈氏檄》讚不絕口“在下也算是讀了不少書,但從未見過如此雄文啊,堪稱是古往今來第一檄文,卻沒想到竟是出自殿下之手。”不知不覺間,他對司馬遹多了幾分敬佩之意。
“越石兄過獎了,全都出於一腔義憤。”司馬遹自謙道。
“賈氏固然是咎由自取,但賈長淵(賈謐)之死卻是有點可惜了。”劉琨又忍不住感歎道。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彆說是越石兄,就連本宮都覺得有點可惜呢。”司馬遹附和道。
“廣陵王真的這麼想嗎?”劉琨頗有些詫異,沉吟道“聽說廣陵王和他頗有些過節。”
“過節談不上,隻是當年為了活命,不得不自汙,也自然會和他發生衝突。”
聽到這句話後,劉琨的眼神又變得明顯不同,認真道“閣下當年起兵時,故意繞道滎陽,又渡河到河內,真的是把在下給驚豔到了,不知是出於閣下還是範陽王之謀呢?”
“這都是一起商量的,並非是某個人的想法。”司馬遹忽然低調了起來。
“再接下來,長沙王親自為閣下斡旋,閣下輾轉來到襄陽,然後占領宜都。再到今年,又借著支援益州的名義連奪兩郡,這每一步都是深謀遠慮的結果吧。”
“越石兄過獎了,哪有什麼深謀遠略,都是不忍見百姓受苦,義之所趨。”
劉琨笑了笑,沒有和司馬遹再在這件事上爭辯。他是個聰明人,也見過不少大場麵,深知靠武力去奪取的東西,怎麼可能讓你耍幾句嘴皮子就給吐出來呢。
晚宴上,司馬遹頻頻舉杯,對劉琨極儘吹捧之能事,劉琨隻當他是要拉攏自己,假意推辭著、逢迎著。於是,一場宴會看似熱情洋溢,其實都是戲精。
夜裡,將劉琨安頓好後,司馬遹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心中頗為躊躇。他當然想將劉琨留下來,但要如何將他留下來呢?用強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的話,他會忠於自己嗎?
一個比較有利的情況是,按照曆史的走向,司馬冏很快將會敗亡,到那時,留下劉琨的勝算將會大大增強,但問題是,他明天就要回去了啊。
“不管了,明天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回去,就是撒潑打滾也不能放他走。”最後,司馬遹有些負氣的對自己道。
第二天早上,整夜沒有睡好的司馬遹有些心煩意亂的洗漱。沒辦法,隻能耍賴了,就算犧牲自己的人設也無所謂了。
就在這時,郭默從外麵走了進來,交給司馬遹一封信道“殿下,襄陽來的信。”
襄陽來信?不會是襄陽出什麼事了吧?司馬遹連忙打開信,看完之後,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殿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喜事?值得您高興成這樣。”郭默一臉疑惑道。
“大喜事兒,天大的喜事兒。”司馬遹一麵將信交給郭默,一麵道“是兩件大喜事兒。一是新野王主動退兵了,襄陽之圍自解;二是河間王傳檄天下,發兵討伐齊王。”
原來,就在劉琨離開洛陽沒多久,河間王司馬顒公開上表討伐司馬冏,並在表中宣稱“勒兵十萬,欲與成都王穎、新野王歆、範陽王虓共合洛陽,請長沙王乂廢冏還第,以穎代冏輔政。”收到檄文後,司馬歆自然不可能再和司馬虓死磕了,主動撤兵。
其實,司馬顒在打著為國除害的旗號背後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他故意宣稱讓在洛陽的司馬乂廢黜司馬冏,是因為他覺得司馬乂的實力遠遠弱於司馬冏,一旦司馬冏收到這道上表,必然要先殺掉司馬乂,等到司馬乂被殺,他就更有理由起兵討伐司馬冏了。
至於說以司馬穎代替司馬冏輔政,不過是司馬顒籠絡人心的托詞,說到底還是在爭權。
不過,讓司馬遹感到最高興的並不是這兩件喜事兒,而是終於可以留下劉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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