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州西北邊境。
中州人都說,今年的雨,全被漢州分走了。
九月驕陽,赤日炎炎,風兒像是從法象裡冒出來的玄氣,熱烘烘地燙人臉。
一股股不大不小的風兒吹在八百道侍的身上不免燥熱,又或心情使然。
已經巳時了,左城輔仍未下令進軍,於是這種反常的表現引起某些年輕的道侍妄加猜測,而年長的道侍自然也會猜想鬼嬰是否真的去了漢州。
這些揣測寫到八百道侍的臉上,姑且可以視為軍心動搖的神色。
申鈺的裙裾在風中飛揚,那無瑕的長腿或塗了一層油,返影若隱若現。此間群山聳翠,曦影普照,景色不可謂不旖旎,然而風光如此,誠不若申鈺的群襴,有些人的眼神像在推敲那腿上的油亮因何而來。
山崖邊,禹治發覺左慈時不時歪著脖子,忽而朝著他的目光去處望了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這位左城輔的老臉頓時滾燙,本欲大發雷霆,要以“有辱斯文”之罪攻訐他的這位“齷齪”弟子,後又覺得人多,便默不作聲地隱忍下來。
實際上,不怨左慈。
卻說男女調和,相相吸引,乃人間輪回法則的車轅,此為推動法則的俱來欲。又說修行之人,須跳出萬千法則之外,才能脫胎換骨位至仙列,理該弊絕男女之欲斷絕劣根。因此玄機城一開始擇徒挑剔,是不收女弟子的。惟獨城主古荘開了先河,偏說陰陽平等,修行在於心,良璞不該埋沒於石林之中,遂將諸位大尊遴棄了的女弟子統統收歸座下。
雖說城主是懷著一顆抱璞之心,但搞來一堆女弟子養在城裡,那就是故意耽誤男弟子們的清修了。
“申師侄,你去看看斥候回來了沒有。”禹治無非是想支開此尊穩定軍心。
“是。”
“師姐,我陪你一起。”
“嘶……”禹治斜眼看了一眼左慈,“你沒完了是吧?有這必要嗎?”
見申鈺拔步遁影,左慈正兒八經地玄音道,“師父,右城輔和晏幾回已經先行走了,萬一申師姐不聲不響地跑去漢州,光他們三位全真就足以讓那裡地震。鬼嬰要在漢州還好,要是沒去漢州,那趕屍派豈不望風而逃?既然師父想取魂瑰,怎不擔心申師姐打草驚蛇?她是什麼性子,難道師父忘了嗎?”
彆說,如此聽來,禹治的態度轉眼大變,“唉,行吧,去吧去吧……”
這句話尚未說完,左慈就已振身不見。
禹治哭笑不得,徒留崖邊踱步。
不一會兒,一位紅須蜷顏的道侍走將上來,目光閃爍不定之色,欲言又止。
見是火琿,禹治側目哼道,“你也要跟去不成?”
火琿搖搖頭,“不是。”指道,“弟子見那前方遠山,似有強者而來……”
“強者?”禹治張目眺望,發現前方的山峰果有異端,不由得誇讚一聲,“師侄,你雖為九混象翥,其洞察力著實驚人,或已高出了本尊。”
火琿頷首,“師伯言重。”
禹治歎道,“唉,你和火鄆的資質,乃二代中出類拔萃的弟子,要不是瞿考師弟早逝,否則你和火鄆二人,早就位至全真嘍。”
上次烏桓一戰,火鄆死了,被那燃燈所滅。
火琿一聽火鄆的名字,神色凝重起來,或已忍了許久,不禁情緒失控,故而咬牙道,“師伯,進兵吧……”
禹治擺了擺手,“本尊不動,是為你等考慮。歲月崢嶸,我玄機城已有無數衛道者死於非命,然身為衛道者,須先衛自身,如若快意恩仇,置自己於危難之中,何以拯救天下?”
火琿能夠理解這些話,也敬重左城輔,卻側首拜道,“趕屍派為禍天下,縱然放下火鄆的仇不提,也要為漢州的百姓考慮,如若去遲一步,惟恐平添更多的冤魂。”
禹治反眼一歎,“你也是一位巔峰象翥了,怎麼就是不懂呢?在你的眼裡,難道隻看到了這些?”
火琿低下頭,不敢反駁。
禹治苦笑道,“罷了,愚昧如你,乃魂意不足罷了。”他收回目光,眼睛又盯向前方的山峰,“這不怪你,隻怪瞿考師弟死得早,留下一群可塑之才無路問道,乃至茫然於人間跌撞,死了也以為轟轟烈烈,不負蒼生。如今火鄆走了,你已成了瞿考的獨脈,你記著仇,記著黎民,何不想著踏上全真延續你師父瞿考的傳承?”
火琿長歎一聲,仍沒有說話。
禹治看著前方的山峰微微皺眉,“全真……”
火琿瞥去一眼,方才就覺得那座山峰隱處,散發出了全真者的氣息,不過尚不明確,此時篤定猜測,確實如他所料。天底下的全真沒有多少位了,他感覺對方的氣息有點熟悉,惟獨判斷不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