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齟看山月白玉一樣的後背,密密麻麻遍布疤痕,錯綜交織。
目光空滯,腦殼停頓。
事已至此,他已被賀氏說服,被這種全然臣服的姿態說服。
一切懷疑、試探和猶豫登時煙消雲散——一個姑娘連布滿傷疤的後背都肯寬衣解帶給你看,她在你麵前還有什麼隱瞞?更何況,她從修羅地獄而來,確實沒什麼理由再回頭,她如今隻有攀上程家,掙命似的向上爬,才能離開汙糟泥濘。
賀氏確實沒有任何理由反咬他們母子。
那究竟是誰?
莫非真是二房蓄謀已久?
程行齟心下暗自思索,腦中卻升起另一個念頭“當日帶你去見柳大人前,量體的娘子是我程家藥堂的女醫,借口為你更衣,裡裡外外摸索檢查了你周身上下,確認十樣齊全、肌容無恙、骨緊腰鎖,才敢將你推至柳府——據她回稟,你渾身並無異樣?”
山月後背半露,側眸回視,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我從地底下爬出來,自有一二保命之法,畫畫不隻能在紙上畫,也能在皮膚上畫,下九流裡有專門作人皮畫的,流落在市井之中,便是諸人皆知的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能戴在臉上,就能戴在身上。
市井末流,雕蟲小技,低賤玩意,上不得台麵。
程行齟頗為不屑。
但隻要有用,他也可以不追究。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將這枚絳紅色的青鳳帖子迅速拿下,以平定這多事之秋。
等賀氏真正嫁過去,被人發現後背蒙了一層製假的皮相,衣服脫了,人都睡了,對方還能休妻不成?——這次送的是正室,不是什麼美妾!身上有胎記與疤痕,犯七出之罪哪一條了?!
那位位高權重的天子近臣,是想徹底和江南官場撕破臉不成!?
程行齟趁勢感慨自己足夠大度“若是太太還在,她向來求穩,知道你滿背的秘密,必定將你從名冊上劃掉,再不給你機會。”
山月適時垂眸“是。月娘如今便隻有您了。”
半側的眼睫,像被微風拂動,又像是被心事驚擾了平靜,在明亮褐茶的瞳仁下投射下顫動的暗影。
山月雙肩微動,肩胛骨正如翩飛的青鳳,外衫穿好,氣息吐納輕緩,好似一副巨大的擔子就此鬆懈“至此,月娘在大少爺麵前,再無秘密。”
程行齟向後仰靠,隻覺山月一顆心牢固可靠,不需再假作溫潤的模樣引誘,揮揮手,閉眼不耐“先回繡樓去,繡樓那幾個丫頭都不是省油的燈,勿要惹是生非越越單純,那日一著,必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你去告訴她,待這件事善了,我就接她進內宅,給她彩禮和名分。
嗬,野鴛鴦還處出了真性情?
山月埋頭應是,碎步將離,卻又被程行齟喚住“等等——”
山月回頭。
程行齟仰頭求證“我和柳大人,在你看來,相貌真的很像?”
山月立刻篤定回答“骨相走勢幾乎一模一樣。”
“那依你看,我和柳大人”程行齟頓了頓,似乎覺得拿此事詢問賀氏略有荒誕,但在心頭盤算一遍,滿堂之中,這等秘事,他已無人交心商談。
他程家子嗣血脈存疑的消息一旦釋出,程家的種種家業,將儘數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