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海待了三日,瀾聿本想昨日就帶著褚亦棠回孤鶩山去,可昨日從那處出來後褚亦棠難得的麵露疲色,瀾聿以為是昨夜那一遭累著他了,又特意延後了一天回京。
瀾聿今早還有公務,就陪著褚亦棠用了早膳,粥是他親自熬的,熬得是褚亦棠最愛的蓮子粥,他喜甜,瀾聿又一顆顆剖開取了蓮心才入鍋,褚亦棠乖乖吃了大半碗,臉色還是不太好,但精神看著比昨天強了點。
“阿棠要是困,就睡著等我回來,好不好?”
瀾聿出門前還有些不太舍得,還是尚堯在門口催了又催,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了,褚亦棠給他係好腰間的係帶,又親了親他的臉,哄著他
“下午就回去了,乖乖,我等著你。”
從雲海回來後,褚亦棠夜裡就睡不安穩,翻來覆去的,一陣一陣的出冷汗,眉間緊皺,不時夢囈,瀾聿一夜都沒怎麼睡,摟著他哄,直到天快亮時才勉強睡了一個多時辰。
褚亦棠在房中待著憋悶,總覺著心裡頭不舒服,推窗時又被不知哪兒多出來的木刺紮了手指,褚亦棠皺著眉,盯著指尖那顆溢出的鮮紅血珠,雖不太疼,卻讓人莫名煩悶。
隨手拿手帕摁著手指,褚亦棠推門走出房間,想在院子裡透透氣,這處院子風雅,左邊院牆下還栽了幾棵枝椏錯落高低不一的梨花樹,偶有一片雪白花瓣卷至足下,褚亦棠在桌前坐下,手帕被血跡濡濕出小片痕跡,怎麼也止不住。
頭疼的厲害,褚亦棠支著額角,一手揉了揉眉心,恰逢院門外有婢女前來送茶,撞見褚亦棠正在院內,婢女端著托盤,輕聲上前,恭敬福身“仙君還請用茶。”
褚亦棠煩得厲害,並沒分神去看,隻抬了抬手,接著閉目養神。
梨花紛飛,砂石地上被吹得滿麵雪白,褚亦棠閉著眼,卻許久都沒等來茶盞落上桌麵的那一聲輕磕,周遭靜的好可怕,所有聲響都被卷走,魚群遊弋時帶出的水紋,枝葉互相摩擦的細響,都隻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等等!
褚亦棠隻在霎時間睜開眼,卻在那一瞬就被定在了原地,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濃墨黑暗,他身處其間,卻無法動彈分毫,被牢牢地鎖在這裡,周遭一片死寂,靜的隻剩自己的心跳。
心臟仿佛被狠狠扼緊,褚亦棠連呼吸都被截停,脊背僵直,無言的恐慌無孔不入,緩緩爬上他全身的每一處,鑽進四肢百骸,貪婪汲取血液,要至他於死地。
絲絲蝕骨寒意覆上後頸,像是冰涼滑膩的蛇在肌膚上遊走,吐著猩紅的信子,鱗片都泛著陰寒的光,褚亦棠無法回身去看,他被禁錮在這裡,連指尖都不能動彈。
褚亦棠麵色慘白,腦海有一根一直緊繃著的弦在此時不斷的被放大,遺忘了太久,褚亦棠快忘記了被那根弦牽製的滋味,可現下卻被這根弦捆住了命脈,被死死扼製住,直到放大到某一個點時,周身的寒意才猛地爆發出來,猶如暴洪的江水,頃刻間就衝垮了一切。
褚亦棠竭力穩住心神,他死死咬住嘴唇,用難以忽視的痛感來安撫自己,他不斷地重複,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也絕不可能是這樣的。
腥甜流進嘴角,又順著下頜滴落在衣袍上,嗒的一聲,綻開一朵猩紅的血花,褚亦棠看不見眼前有什麼,他什麼都看不見,陷在黑暗裡,感官變得越來越敏銳。
裸露的後頸毫無保護,像是皎白初生的蘭草,隨著最後一滴鮮血的落下,脆弱頸骨上驀的覆上了一隻蒼白的手,白的毫無血色,連浮在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指節修長,瘦骨嶙峋,尖利無比,隻稍用力就能紮穿咽喉,捏碎滿手的血肉。
眼角餘光掠過一片黑金衣擺,耳畔的寒意越來越近,貼在褚亦棠的鬢邊,離他不過一寸之距,嘴唇也是蒼白的,明明在說話,卻連丁點暖意都感受不到。
那人靠近他,貪得無厭地嗅他身上的淡香,嗓音裡飽含繾綣,卻比淬了毒的箭羽還黏膩,拂在脖頸上,冷的蝕骨透心。
“哥,我好想你啊。”
“我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哥,你想我嗎?”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僥幸,都在聽到這個聲音後被絞得粉碎,厭惡,痛恨,仇視,都從心底被硬生生扒出來,滋生的太快,是一記無可解的劇毒,卻在發作時被生生錮住,隻能任由毒性發作,生不如死。
褚亦棠僵著手指,冰涼指腹擦過他的唇瓣,為他拭去鮮血,那人在他膝前蹲下,很親昵地枕在他膝頭,黑發蹭著他,像尋求庇護的幼獸。
至此,褚亦棠才得以真正看清他的臉。
這張臉很陌生,甚至是平平無奇,可那雙眼,褚亦棠到死都忘不了,幽紫色的瞳孔,永遠都含著一層薄薄的,殘忍的笑意。
一如當年,他也是這樣,坐高椅,周圍是鞍前馬後的仆從侍女,漫不經心地敲著手指,像在看一場戲,雪地裡是一整片的血泊,刺目的鮮紅,宛如一汪深紅色的潭水,女子的屍體以一種極其詭異扭曲的姿態仰躺在地麵,脖頸歪折,衣不蔽體,就那樣倒在漫天的大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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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到的時候已然太晚了,踉踉蹌蹌地膝行在雪地裡,他拚了命地撥開人群,想再爭取渺茫的希望,可手下卻摁到了一張軟綿綿的東西,褚亦棠僵住了,他茫然的四下張望,眼眶血紅,無力地張著唇,捧起了那一灘白色。
抖開的那一瞬間,他崩潰了。
那是一張人皮,是一張人臉。
是一個貌美女子的臉。
那張臉,無比熟悉,是日夜陪伴,血脈相連的熟悉。
他抬起頭,把那張人皮按在懷裡,牙關止不住的發顫,頭痛欲裂,又在圍的密不透風的人群裡,看到了好幾個衣著鬆垮,滿臉淫笑的侍衛。
那一切就像一場極致荒唐的夢,那些人都化作張牙舞爪的鬼魅,張著血盆大口,吃掉了他的阿娘,還要來吃他。
最荒唐的是夢的結尾,他蹲在他麵前,笑容可掬,很憐惜地摸褚亦棠的臉,手裡撐著一把傘,為他擋雪。
“哥,她死了,你就可以來依靠我了。”
“我救了你,哥,本來母後說,要你們這對賤人母子一同去死的,可我不舍得殺了你,隻好在她身上下狠手了,不然母後不會消氣的。”
褚亦棠好想哭,可是眼睛好乾澀,一滴淚都流不出,他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麼,隻是因為在挑水時,在書房外多聽了一刻先生授課嗎。
還是因為血脈低賤,生來就是賤命一條,活該受人淩辱,受人踐踏嗎。
褚亦棠仰著臉,木然了太久,他冷不防地大笑出聲,笑得淚流滿麵,心痛如絞。
當年夢回,往事難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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