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殘暴無度,早已是不辯的事實,朝臣們本是見怪不怪的,然而每回他一開口,所下之命令卻回回都格外的彆出新裁,驚得人身骨驟寒。
舞姬們一聽就將命喪於此,臉色歘地變得蒼白,似覆一層秋霜,華麗的衣飾抖得叮叮當當響,聽著竟有些悅耳。
“陛下饒命。”十幾少女“咚咚咚”頓時跪成一片。
見身前一襲雲裳絳衫安然若素,就近幾隻手趕忙去拉她裙裾“賽婭……”
“賽婭”瞄了眼開口便是“殺”的皇帝,眸色冷了冷,一絲無人察覺的森寒在眸底湧動。
一步上前,雲渡拜過皇上,平靜地看著此宴主賓
“素聞濯旌王殿下氣度高華,是大彧所向披靡的戰神,您瞧不上奴家方才這一支柔風細雨的舞自有情理,但隻因為一支舞沒有跳進王爺目中就惹陛下降罪,奴心有不服。”
目光一轉,懇求皇上“奴家初登寶殿,亦初見王爺華姿,故而不曾得機會辨思王爺喜好。
為了給自己及同行的姐妹爭取一個不辱自身才能的機會,奴今夜還準備了另一支舞,名為《夜雪》,是特地獻給陛下以及濯旌王殿下的,還望陛下成全。
若此舞仍不能打動濯旌王殿下,奴願自刎當場……了結此以藝侍人的一生。”
卻說雲渡一開口,腳邊幾隻纖白柔嫩的手瑟瑟收了回去,伴舞的姑娘們悄悄抬頭看著眼前頎長盈豔的背影,心中猛地就是一咯噔。
她們是從北雍西境被轉賣來大彧的伎子,屈居囹圄,日常隻能與同行姐妹抱團取暖,互幫互攜。
即使大家尚未親如一體。
即使“賽婭”今日蒙了麵簾。
即使她身形體態與熟悉的賽婭極為相似,舞技也無差,她們還是從她的語音裡辨出了差異。
這人……不是三月前出現在她們藝坊的同鄉姐妹,墜仙坊新晉的頭牌——賽婭。
她是誰?
她為什麼要冒充賽婭?
為什麼要冒險混進戒備森嚴的皇家筵席?
她目的為何?
她費儘心機的出現是會過早結束她們的性命,還是會改變事情的發展?
生死存亡之際,舞姬們心中縱有千百猜想,也不敢於此時求證。
此時此景,龜縮難免一死,然而冒頭則也無法保證有活。
作為身份低賤的伎子,生命比草芥卑微。
舞姬們默不作聲等待事態回轉的時間,近禦而坐的一方黑漆雲紋翹頭食案後,一張十分好看中帶著七分明逸、三分陰戾的男顏正青白交替著。
他怔怔瞥著淡然進言的女子,修長指間緊握的一隻質地潤澤的青玉爵微微顫動著,香醇的酒液跳出幾滴在案上。
噔——
玉爵沉沉擲在食案,酒灑一片。
男子正了正衣襟,撩袍而起,皇上卻是一拍禦案,朗聲道“準。”
男子將啟的唇一時滯住,欲講的話生生又吞回。
甩袖坐下,他還是盯著那身姿婉盈神色幽淡的女人。
一雙狹長鳳眸焰火騰騰,陰鬱劍眉豎得像野牛尖利的角,仿佛下一刻就會掀翻座前大案衝出,將放肆聖前的女人頂到對麵牆上去,製服她。
他自然是沒有那樣做,隻自斟了滿滿一盞清酒飲下。
舞伴逐列退出,雲渡隨即在眾人麵前翩躚,目光環繞一周,找尋舞蹈所需。
視線落定百官首座那名臉色精彩紛呈的白袍武官的案上時,她款款過去,也不看他美醜,指著其手邊一柄四尺長劍對皇上道
“奴家所獻《夜雪》乃是一支劍舞,需要一柄吹發利劍伴手,奴看這位大人的寶劍當是稱手的,不知可能借來一使?”
說話時,盈盈含笑的目光始終隻在皇上方向,美目眨動間,悄然有幾絲嬌媚濺入皇上眼中。
場眾聞言,臉色卻是一肅——無殊職者禦前亮劍,那可是藐視天威的逆罪,憨婢好無知的形狀。
皇上被她勾人眼色撩亂了片刻,淫靡臉色轉而沉下,警惕地打量著女子,預備從她身上看出隱藏的壞心思來。
還未發話,幾個大臣已吧啦吧啦將雲渡嗬斥了一通。
雲渡淡淡解釋“此舞之精髓必須利刃相佐,否則將毫無看頭。陛下心係子臣喜惡之慈愛在民間廣為傳揚,更知陛下為賜濯旌王一景費煞心神。奴家出身泥淖,彆的才藝沒有,唯想以一俗舞寬陛下憂思,乞濯旌王青眼一悅。”
聽著雲渡坦蕩無恥的目的,那頭的濯旌王頗感無趣地冷笑了一聲。
聲音很低,鄙夷意味卻十足十。
皇上瞧著底下姿容婉柔,如花容色半掩於珍珠流蘇麵簾下的妙女子。
她身上除卻美麗,隻有淡然,一點兒心懷不軌的端倪也瞧不出。
黑臉轉笑,皇上爽朗道“好。聽談吐當是個見地不俗的女郎,朕便依你所言,給你寶劍作舞。蘇卿。”
“陛下,”蘇誡拿上佩劍,離座,禮過天子,鄭重警醒地道,“此女不過民間卑賤,來曆不詳,陛下怎可給她武器?”
“若她真心隻為一舞,或有可說,倘若其另有他圖,後果不容設想。為防萬一,臣以為當拿此女下獄審訊,查清其背後牽連方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