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那聲音漸漸變弱,至於再無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之間,終於聽得有人喝止,又有不知誰人叫道“官兵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柳小旗隻覺頭上一亮,一抬頭,卻是他頂上遮擋的桌子被掀了起來,幾個官兵打扮的人提著棍棒,居高臨下看來。
……
直到被帶回衙門,站在大堂之上時,柳小旗猶有些驚魂未定。
堂上一名官人指著跪在地上的幾人,對柳小旗並另一個滿臉青腫的糧鋪夥計問道“你二人且看清楚了,堂下這幾個誰人是闖入糧鋪,打砸搶掠的主使?”
柳小旗轉過頭去,隻見眾人衣衫破舊,一個個雙頰凹陷,麵色發黃模樣,一看就是多日沒能吃飽飯的流民。
不同於方才打砸時凶惡模樣,此刻人人落魄狼狽,眼見柳小旗二人看過來,都滿臉哭求之色,實在可憐。
辨認了好一會,柳小旗依稀覺得有一個似乎有點眼熟,好像是最開始時從木窗處跳闖進糧鋪的,雖不能算什麼領頭,但也能拿出來說幾句。
他正猶豫間,聽到身旁有人說話,轉頭一看,正是一同在糧鋪裡乾活的馬六叔。
對方捂著臉上傷處答道“回官人的話,小的實在認不出來……”
柳小旗一愣。
他還記得窗破的時候,馬六叔就在窗前,按理是可以把對麵人看清楚才對,可此時否認得這樣乾脆,難道是自己認錯了?
既然有人發話,柳小旗就跟著搖了頭。
兩個事主都說認不出來,地下跪著的人也紛紛矢口否認,隻說全是被後頭人推搡進的門,並未帶頭,更無鬨事意圖。
這事情到得最後,鬨事者被申斥一番,莫名其妙就不了了之了。
才出衙門大堂,柳小旗就忍不住問那名中年夥計道“馬六叔,方才那人……”
馬六叔冷著臉回道“不要多嘴,那群可都是流民,就算給抓起來,攏共能關幾天?你自家再能躲,家裡親朋難道也個個能躲?”
柳小旗多少還是緊張,忙問道“要是掌櫃的追究起來……”
“追究起來能怎的說?也就打發我們滾罷了。你給東家賣的是力,又不是命,平日裡賺多了銀錢又不會給你我多分一厘,而今出了事,難道還指望給他搏命?”
柳小旗連忙閉嘴,等轉頭看向後方,衙門外已經慢慢都是聚集人群,看那衣著多是流民,人頭攢動模樣,另有個個滿臉麻木,卻叫他覺得可怕。
“六叔,今天遭了這事,你說東家會把囤的糧食拿出來賣麼?”他搓著手道。
哪怕開春了,柳小旗身上還是冷得很,低低問話時聲音都發著顫。
糧鋪怎麼可能隻有這幾石糧?
雖然乾的時間不算太久,可去年此時鋪子裡存糧賣糧多少,而今存糧賣糧多少,其中差異已經不隻十倍,柳小旗自然是能分辨出來的。
原本就是壓著買,糧少價高,
糧價明明貴了那麼多,庫房裡的糧食卻隻多不少,不是無人買,而是掌櫃的把著數額不肯賣,再沒有讀過書,不認得囤積居奇四個大字,一個月下來,他也明白了東家這是攢著等賣更高價。
這樣做的自然不隻一個糧鋪。
可人哪能不吃飯呢?
柳小旗自己在糧鋪幫工,家裡依舊沒有多少餘糧,因怕斷糧,已經連著吃了好幾日的稀粥了,街頭賣包子炊餅的小販都不敢多做,可以說除卻那些富戶奢遮,其餘人無一個不是戰戰兢兢,唯恐哪一日就要挨餓。
身旁的馬六叔扶著牆站了一會,道“東家是生意人,沒得賺頭的事情,你說他會不會做?”
柳小旗欲言又止,半晌又道“可衙門不是說了……”
“皇帝從前說話都沒管用過,人都被捉到夏州去了,衙門能管什麼用?”馬六叔撇嘴道,“從前副帥倒是一口唾沫一口釘的,隻可惜現下人也死硬了,沒了壓艙石,而今新上任那一個姓呂的,說是相公,其實從前名字都沒怎麼聽過,難道還指望那些個奢遮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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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說著,連聲音都懶得壓低了,又道“城中但凡兜裡有幾個子,誰不想著往南邊走?莫說咱們東家,就是掌櫃的一家老小都已經收拾好行李,隻等著去蔡州了。”
“聽打南麵回來的人說,此刻蔡州情況也不好,就連隨新天子駕的那些個官人都混不到一口飽飯吃,不獨蔡州,連泉州、臨安、洪州物價也開始飛漲,東家一門幾百人,自然還想著繼續過這有酒有肉的日子,趁著現下京城裡能撈一把,怎可能有錢不賺?”
他口中說著話,足下卻不停朝著糧鋪方向走,可一路前行,沿途卻遇得許多隊人馬,衙役、兵卒之外,另還有無數被押送過來的百姓。
眾人無數雖無鐐銬在手,卻給繩索綁了的被圍在中間,亂哄哄一片。
馬六叔晃眼一看,總覺得當中有一個極為熟悉,頗似自己右邊鄰居。
那鄰居也在城中一間糧鋪做活,前日還來家裡問話,想要曉得彆人所在的糧鋪能不能買到平價糧。
因對方東家也早早限了每日賣糧數,莫說外頭百姓,便是自己手下夥計也無處去買。
想到方才糧鋪裡場麵,馬六叔便知對方所在的糧鋪多半也遇得買家衝撞。
他還想說話,卻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傷處,一時痛得齜牙咧嘴,半晌沒能開口。
不由自主的,馬六叔就把腳步放得慢了。
他一麵走,一麵去看後頭情況,隻見街上過路行人無一個臉上有好模樣,尤其後頭那些個流民,更是麵黃肌瘦,全是愁容,半晌,終於忍不住嘟噥道“那些個豪奢人是餓不著,可再買不了糧食,我們這些吃力氣飯的,日子怕是真過不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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