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並不意外加西亞得出的答案。在告訴諾爾維雅有關加西亞的過去時,她並沒有把她的猜測告訴諾爾維雅。
因為她覺得還有一定的解釋空間……但很明顯,加西亞老師自己想起了一切。
為什麼大雨伴隨著死亡?
如果死亡隻是簡單的離彆,那麼加西亞不需要那麼愧疚,因為愧疚是做壞事的專屬,加西亞的所有決定隻辜負了他自己,他沒有辜負他那個愛著他的祖父。
加西亞的很多舉動都透露著怪異的怯懦和自責,那些舉動裡滲透著的是噴著毒汁的回憶,如果“祖父”沒有問題,那就是有其他的變故。
——阿達梓的消失讓這一切變得明晰起來。
在艾琳查到的有關鄰居的回憶中,加西亞變得格外奇怪,是在阿達梓消失之後。
這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加西亞受夠了阿達梓的毒打,他想要反抗——積攢著絕望和勇氣的反抗往往會達到破壞力更強的結果。對於一個常年用酒精腐蝕自己身體的醉鬼來說,死亡並不是一個令世人意外的結果。
這對於艾琳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旁人的死亡對她來說隻是一陣風聲,萬丹的死亡對她來說就是知更鳥在叫,充滿了輕鬆與喜悅。
她的道德感在漆黑的宮殿中逐漸消亡,生存是她最迫切的問題,她已經習慣了這些。
加西亞不一樣。
加西亞有著很強的道德感,他被他的祖父教的很善良,他還帶著幼童獨有的、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天真。這種天真裡甚至還夾帶著一種無私的善意。但家人的離去意味著他的保護罩消失。大雨澆濕了他。
阿達梓——這個本應該成為教導者的成人,他讓加西亞走向了扭曲的道路。他對加西亞釋放著他的劣性,他酗酒、撒謊、偷竊、暴力。
而當時加西亞隻有八歲。加西亞放棄了學校。加西亞再沒有智慧的年長者的教導,迎接他的是痛打和誣陷。加西亞或許抗拒著這個劣質的監護人,但阿達梓占據著他成長的道路,他不可避免地會帶著阿達梓身上的特質,儘管他並不想。
阿達梓毀了加西亞。
阿達梓讓加西亞永遠活在過去,他讓加西亞永遠愧疚,他讓加西亞無法與自己和解。
他或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能力——他不知道他以什麼樣的方式影響了加西亞,他隻是把加西亞當成一個非人的東西,他肆意把罪名推給加西亞,他的世界裡隻有酒是他的至愛。
阿達梓的死亡讓加西亞永遠變成了一個罪人。
艾琳理解加西亞的想法。
和社會沒什麼接觸、被惡意重塑了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求助,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現實,更不敢讓這一切見光。
“……那天雨很大。像今天一樣。電閃雷鳴。阿達摔碎了酒瓶。他的手握著酒瓶碎片,他受傷了,我準備給他治療傷口。
阿達喝醉了。阿達看不清我。他胡亂揮手,粘著他的血的酒瓶碎片劃到了我。我的血和阿達的血混在一起,我變得和阿達一樣壞。那是很深的傷口,酒瓶碎片很涼,我流了很多血,阿達清醒過來,他看著我,然後掐住了我的脖子。他說我不能躺在病床上,他不想照顧一個麻煩,所以他想要我消失。
我反抗了。我用手裡的藥瓶,砸傷了他。藥瓶裡是我撿的小石子。這不是誤殺。藥瓶很沉。我分得清哪瓶裡是真的藥劑。
阿達就這麼睡過去了。他的手一直在流血。玻璃紮在他的手心裡,一粒一粒,鋒利,像刀。尖銳的。很疼。”
大雨傾盆。土地變成泥漿,天空漆黑深邃,樹枝被風無情地抽打著,發出尖銳短促的哀鳴。
加西亞的麵容被密集地連成絲線的雨蒙住了,艾琳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看見他那雙墨綠色的,蛇的鱗片一般的眼睛。
艾琳的灰色長發都貼在臉蛋上,她胡亂地把頭發撥開,把沉浸過去裡的加西亞推了出來。
“加西亞老師,雖然現在氣氛不對,但是我還是想說……你真的要我陪你在這裡淋雨嘛?
發現問題就解決問題,站在雨裡任由自己被過去淹沒,這是一種自虐行為,我不喜歡。加西亞老師,自衛是可以被讚揚的行為,用暴力的手段對抗暴力沒有什麼錯誤,如果阿達梓沒有死亡的話,加西亞老師,你現在不一定可以站在這裡。
二選一的抉擇,很簡單的呀,他死了,你活著,他活著,你被打死。總會有意外出現的,暴力從來沒有儘頭。加西亞老師,即使你當時說出來了,阿達梓的死亡也不會讓你變成一個不可饒恕的罪人。”
有些雨水落進了艾琳的嘴裡。
艾琳不肯再張嘴了。她頂著濕漉漉的灰發回到了她的領主府。她沒在意加西亞是不是跟在她後麵。如果這場大雨能夠澆滅加西亞的傷痛,那麼即使他生一場大病也值得。
艾琳理解加西亞的痛苦,但她不理解加西亞因為反殺了一個仇人而痛苦。
領主府燈火通明,溫暖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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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走向自己的房間,她身後響起了帶著水聲的走路聲,她前麵是輪椅軲轆軲轆的聲音。
艾琳把擋在眼前的頭發攥乾,看到了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奧忒凱絲特。
奧忒凱絲特什麼都沒問,奧忒凱絲特隻是出來確認是她和加西亞回來了。奧忒凱絲特相信她。
艾琳找出了一條很寬的毛巾,把毛巾遞給了加西亞。
現在的加西亞看起來更加孤僻了。
艾琳暫時沒空管他,她的領地不允許她生病,而且她也不想生病。她現在知道要怎麼照顧自己了。
在艾琳洗過熱水澡出來之後,她看到的是渾身滴著水但手裡的毛巾依舊乾爽的,一動不動的加西亞。
她忽然就有點生氣。
因為她覺得有勇氣去麵對真相的人不該被這樣困住,她不理解道德對人的困束,她不明白。
“加西亞老師,是什麼讓你覺得不能接受過去?是現在仍然埋在花園裡的屍體嘛?那具屍體可能已經腐爛到隻剩骨架了,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你的花園裡的裝飾品。那是你勝利的證明。”
說到最後,艾琳的聲音輕快起來。
但加西亞依舊沉寂。
過了很久,他抬起頭。
“……我還是像他。”
這個“他”到底是加西亞的祖父,還是阿達梓,艾琳分辨不出來。
“要對自己做出的事負責。祖父他覺得我是他的驕傲。如果我不是他的驕傲,那……我就會變成阿達。我不想變成阿達。”
這零散的話讓艾琳感到困惑。但是她看著有很多人的影子的加西亞,忽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