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他沒下手呢?”刺刺忿忿不平,“淩夫人說,那日早上,好多人都看到的,宋公子那麼浮在水裡,河都被染得紅了!”
君黎微微倒吸了口氣。若不是已經知道宋客未死,他恐怕要為這樣的形容感到駭異至極。深心之中他仍然相信朱雀不會如此,可若一開口隻是先為朱雀辯護,卻像是又放低了與宋客那一場相識的位置。他不知道在這一場殺與反殺之中,該站在誰的一邊,隻能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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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仍在林中睜著雙眼的宋客,一邊在傾聽著睡眠中的朱雀的聲息,一邊也在想著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不懼死,隻懼得不了手就死了,便無顏去見阿矞。隻是,他也不知,現在的自己,無論做什麼——真的都還有顏麵去見阿矞嗎?
太靜太靜了。一切熱度都蒸騰完了,這個夏夜拂在身上竟會有點冷,以至於宋客不得不坐了起來,想著有沒有取暖的辦法。
大概是帶傷顛簸得久了,腹中有些痛。他咬了唇,再看了一眼朱雀。他像是睡得很熟,連呼吸都沉得低了。
他將斷刃的柄又握在手中,向朱雀走近,近到,他不相信以自己的出手現在拔刃刺下,會有任何人能有機會逃脫。
可手竟然顫了。他鬆開刀柄,抬手去看——真的在顫,顫得厲害。不是害怕——他確信,這不是害怕。顫的原因隻是腹中的絞痛。他才發現這絞痛如此厲害,好像——已經超過了未儘的餘毒應該導致的程度。
他已經伸手按住了肚子。在與蘇扶風說著這一切的時候,他依然逆想不出,這一按究竟是葬送了自己最好的得手之機,還是救下了自己原本在那片林中就要終結的生命。
他終究沒能出手。說來或許不光彩,可事實是,乾渴顛簸一整日之後忽然喝下太多的涼水,腹痛也是不奇怪的。他不得不匆匆向林子裡跑去。
朱雀沒有再給他機會。他從林間回來的時候,朱雀已經醒了,坐起等著他。
“去哪裡了?”朱雀道。“睡不著?”
“不是,隻是……去解手。”宋客也尋不到彆的理由,隻好說實話。
朱雀沒多問。“上路吧。”他淡淡道,“時間不多,最好午前能到。”
宋客點著頭。天還黑著。他不知道下一次機會在哪裡,隻知——一切變得渺茫起來,非常非常渺茫了。
臨近臨安,果然已是午時了。朱雀並不避人耳目,儘挑官道快走,宋客亦隻好跟上。城門已然在望,忽然前麵塵土赫赫,像是有大隊人馬出城。觀其裝束,竟似是禁衛之兵。
朱雀道“你在此候我。”便縱馬上前。遠遠已見人馬中首領揮手令大隊停步,獨自亦上前來,近了朱雀,翻身下馬行禮道“朱大人!”
宋客知道朱雀前往青龍穀時,背後還有一撥大內人馬,那領頭的自然是早在去年青龍穀搜索程平時就與黑竹會通過氣的張庭。宋客雖不諳內城情狀,也大致知道若因私事便擅自動用這些禁衛,縱然是朱雀也要冒著些風險,見狀心中已有數,料想朱雀趕得這麼急,大概就是要攔住張庭不必出兵了。
他不動聲色地聽著朱雀與張庭說了幾句,見兩人並轡而回,行了一段,朱雀像是才想起宋客,回頭示意他跟上。
宋客趨前,與兩人及一眾人馬浩浩蕩蕩回入城中。
他是第一次來到臨安,隻可惜隨行著數百人馬,全沒有餘裕去看這個都城是什麼樣子。事實上,直到朱雀令張庭的人退走,宋客才意識到周圍的氣氛有點不對。
——竟然已入了內城了。朱雀莫非是忘了自己跟著,竟就這樣帶自己進了內城?縱然黑竹會總舵是在此地,據宋客所知,也沒多少人得以前來,就連已算得上名貫黑竹的阿矞,好像也沒進來過。
朱雀轉頭來看宋客,表情看起來比昨日輕快好多,隻道“先隨我回趟府裡,我找人安頓你去處。”
宋客依言跟隨而去,少頃已至朱雀府第。將將下馬,一個女子已經從裡邊迎了出來。
“朱大人!”宋客看見她麵色很急,“朱大人回來了!——太子剛走,去皇上那裡了!”
朱雀麵色微微一變。“太子來過此地?”
“是的——他大概是聽到消息了,特地過來的。看起來他是認定了大人不在,而且張大人一早點人出城,他應該也是發現了,要去皇上那裡說大人的不是!”
朱雀冷笑。“我現在去皇上那裡一趟。”一指宋客,“此是黑竹會之人,你先安頓他去客房,待我回來再說。”
他說著看了宋客一眼,“你跟她去。”
宋客點頭答應了,心中驚奇慶幸之餘,那絲快要滅去的希望又星微燃動起來。
——若能留在朱雀府中,總有機會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