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樾他們一家到達潼縣縣城時,天已經黑透了。
看著沿途星星點點的燈火,感受著屁股下車子的顛簸,宋樾感到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
因為眼前的一切,他早在上一世就已經看到過,經曆過。但是這些記憶卻早已在幾十年的歲月洪流衝擊下,變得模糊。
如今再看到這夜色下的燈光裡那些暗影重重的建築與樹木,宋樾才有了真的重生了的真實感。
十年後的涪江大橋兩旁的路燈比現在要亮得多;這段路兩旁的菜地再有八年會是潼縣聯係它所轄南麵鄉鎮的城北車站,和潼縣最早的一批電梯房住宅小區;原來現在的城北中學居然是這麼破舊;記憶中又破又寂靜的大修廠原來也曾這樣堂皇而又生機勃勃過;嗬,隻有這一間半的土房子還是記憶中的破舊與低矮!
隨著大貨車一路前行,宋樾便會時不時地在心裡嘀咕兩句。
隻不過在大貨車初初進入潼縣時,宋樾的心情都始終是一種故地重遊的輕鬆感。直到車子停下來,直到看到他們家初到潼縣縣城時租住的那一間半的土屋,他的心裡才有如被塞了一把又潮又爛的棉絮一樣,憋悶而惡心。
因為正是這一間半的土房子,承載了他少年時期最多的謾罵與不堪,屈辱與卑微。
也正是這一間半的土房子,讓他父母那本就可笑的夫妻之情,以及被貧窮稀釋了的父子父女之情和母女母子之情的脆弱,徹底而冷漠地暴露在了外麵那些不相乾的路人麵前,以及他們這些兒女麵前。
就是在這一間半的土房子裡,奠定了宋樾上一世那被尊嚴與自卑扭曲了的假麵性格,斬斷了二姐的大學夢,結束了三姐的天真。
“樾娃子,你還愣著乾啥子?媽在喊我們搬東西了。”就在宋樾怔怔地看著在昏暗燈光裡,偷偷躲在兩棟小洋樓中間的那一間半的土房子時,宋芙蓉在一旁輕輕地推了他一把提醒道。
“二姐,我們家是那兩個小洋樓嗎?”而另一邊正用手揉著自己坐痛了的屁股的宋石榴,在看見前麵的兩棟小洋樓時,忍不住悄悄地低聲詢問她二姐。
不等宋芙蓉回答,宋樾就語氣生硬地打破了他三姐的喜悅“不是,我們的新家是那個土房子。”
“樾娃子你怎麼知道?”聽見宋樾的回答,宋芙蓉就眼神怪異地看向了他。
感受到自己二姐話語中的疑惑,宋樾不由一驚。然後大腦飛速運轉中,想到了一個說法“你們沒看到那兩棟樓房的門口都站著人嗎?明顯裡麵都住了人啊。那肯定就隻有那個沒有人的土房子是我們的新家啊。”
宋芙蓉一聽,也覺得確實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說,隻是艱難地向車廂後擋走去,準備開始搬行李了。
而宋石榴在知道自己今後竟是要住在這樣又破又小的土房子裡時,心情也是一陣低落。
“這房子比我們老家的房子破好多哦!看著還好小……”
聽著宋石榴的低聲抱怨,本來因為記憶中那些不好的情緒翻湧出來而心情變糟的宋樾,突然就心緒平和了下來。
既然人生已經重走一遭,難道自己還要如上一輩子懵懂無知時那樣嗎?
不,肯定不能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這一間半的土房子裡將要發生的事,和這些土生土長的城裡人的傲慢呢?
一時之間,宋樾的內心突然就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通透感。
這一刻,他能清晰地感到,他內心裡從上一輩子帶過來的所有桎梏,被徹底地打破了。
“快點吧,三姐,我們再不行動等下又要被媽罵了。”感到一身輕鬆的宋樾,抻了抻在行李中間蜷曲了一路而變得遲鈍的手腳,語氣輕快地對宋石榴說。
“知道了……也不曉得你在高興啥子!”宋石榴也知道,眼前的一切並不是年幼的自己能夠改變的,隻能磨磨蹭蹭地跟著宋樾一起下了車。
“趕快點!你兩個。磨蹭半天才下來,也不曉得順便遞兩個包袱下來。”就在宋樾和宋石榴剛一站到地上時,他們的母親秦華瓊也正好站到了車子貨箱的後擋處。
見兩人居然空著手站在這裡,性格一向好強的她,本就因為周遭那些圍觀的陌生人的指指點點而心底冒火,這時不由有了稍不注意就會被點炸的危險。
與秦華瓊做了幾十年母子的宋樾,一看這架勢,連忙就乖巧地應道“媽,要不我回車上先將包袱遞給你們放在一邊,等把床騰出來了我再跟三姐一起搬?”
看見小兒子這樣懂事,秦華瓊本來鼓脹的情緒重新平複了幾分。
“行吧,現在就你一個男孩子。你大哥又不在,隻有你辛苦一點了。”
“媽說啥呢?最辛苦的就是你了。”因為已經將一切想得通透了,重新麵對秦華瓊時,宋樾就變得更加地乖巧與體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