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無措的離開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她最開始,隻是想在漢官那裡立個功罷了,讓鄉民們修路,給商隊行個方便,換來自己一家去阮地的機會,沒有商隊護送,他們老的老弱的弱,根本走不到阮地。
她也並不覺得羞愧,她不是什麼勇猛之士,也並非貴族高官,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農女,她隻求一份安寧的日子。
在她預想的未來裡,去了阮地,走山娘可以上學,她開始可能要乾粗活,但憑著攢下來的錢,搭一個攤子應該不難,爹娘可以分到一塊地,不那麼多,不負擔他們兄妹的口糧,種的糧食是全然夠的,還能掙一些錢。
沒有山匪強盜,沒有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的山路,不會窮到連自己的指甲都要啃。
這個未來裡,沒有她的同族。
她隻是個普通人啊!她或許有點小聰明,但那也隻是知道哪裡的山坡在雨後能冒出更多蘑菇,什麼地能長出更多莊稼,她並不想如鄉老們說的一樣,為那些她不識得的人奔波。
世人皆自私,她為什麼不能自私?
走山娘大約也是這麼想的,但他更理直氣壯一點,在回程的路上撇嘴道“他們都最會說好聽話,什麼為不識得的人奔波,我們窮的時候,誰管過我們了?誰給我們送過一個饅頭,一袋米了?憑什麼我們要管彆人?”
走山娘絮絮叨叨,他是很有點怨氣的“五年前,我下不了床的時候,家裡的收成也不好,你們出去借糧,阿爹阿媽回來的時候頭都磕破了,借到糧食了嗎?!沒有!那時候我快死了,阿姐,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為什麼?”
走山娘的聲音輕了“為什麼彆人從未管過我們,為什麼那些老不死的隨口就能說讓你為他們奔波,因為我們家沒錢沒勢,他們把我們當沒腦子的狗,一句話就能讓我們為主人做事,憑什麼呢?”
怨氣——
除了對安穩生活的渴望外,他們這些住在山間的鄉民都充滿了怨氣。
黨項人建國了,黨項人有了城池,黨項人終於不必飲露喝風,逐水而居。
黨項人……
可他們這些鄉民不是黨項人嗎?!
黨項人的榮耀,為何他們不能沾染分毫!
然而一旦王室要募兵,一旦要修建宮室,他們這些鄉民又成了不要錢又耐用的牛馬。
喜娘安靜的聽著。
她很喜歡這個弟弟,即便弟弟體弱,父母都更關心和疼愛她,但她仍然很喜歡他。
因為他很弱小,他需要她保護,而她也需要他,隻要有這個弟弟在,她覺得再難的險境她也能戰勝,再苦的日子她也能咬牙挺下去——沒了她,他就要死了啊。
這是比血緣親情更重的羈絆,這麼弱小的弟弟,支撐著她堅挺下去。
但她也知道,弟弟對她其實又愛又恨,愛她,因為她是他的同胞姐妹,是他在世間真正的依靠,他們自幼一起長大,心有靈犀,再沒有比他們更親近的人了。
恨她,因為她有強壯的身體,她能下地,能上山,她代替了他,成了這個家的依靠。
走山娘有很多缺點,他心眼小,膽子小,咋咋呼呼,一點小事就能讓他抱怨不斷。
可他總是乖巧的,順從的跟在她身後。
喜娘漫無目的的想,如果山匪下山,她要逃走,讓走山娘去擋住刀劍,護她離開,走山娘肯定也是肯的,雖然他會仇恨的看著她,絕望的看著她,怒罵她,但他是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