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賈仲檀,甫辭仙家,自在山中閒逛,未覺來至一廟,雖破敗不堪,竟供著個英姿颯爽的神尊,隻是模樣倒不似人。
那生向來聽聞非常之人,必容貌殊異,古有重瞳的聖者,又存垂耳的帝王,隻是這毛臉的,乃何方真神?
莫不就是那古紀中的木由?他隨閃過此念,轉而即否。那孫氏可是一俊茂少年,怎又成了猴屬?這裡難免疑怪起了蟻垤,緣何不把後事說了,推諉塞言。
他此處悵惘了一時,又為神像所引,總覺得木由之事,終應得成大果,隻因天地當有成美之德,總不該害了向好之心,要是途中多舛,也不過僅是考驗而已。
他繼而自語“總要修成這般威猛的神將,不然何必成一段波宕奇聞,讓那古仙敷演至今?”
這般想來,便時時無法甘心,如貓抓耳撓似的要問後事怎樣,如此便出得廟去,從頭尋路,欲要再訪仙人。
正出了屋門,忽上冷意,寒流颼颼,賈生鼻中入了幾縷朦朧的濕氣,於是暗暗叫怪“這是什麼風?咋就恁地生分,好似不曾嗅得。”
你道怎的,這仲檀又非大修之士,緣何也聞起風氣了?隻因名川大河,各生靈韻,久遊之人,日長漸積得一身模糊的敏性,某山某水,隱隱能得些滋味,隻是難說真切罷了。
賈玥但感有怪,皺下眉頭,口生言道“真是叵耐蹊蹺,這山怎麼好似沒來過哩。適才飛去一隊雀子,我過去從沒見過,也不知叫個什麼。”
忽而他又自解其圍,曰“我總是個凡夫,哪裡曉得諸多奧妙,許是此山甚是闊深,還未曾識得周全也。”
他又複行數十步,便愈發覺得穹蒼將暗,觀其情狀,如非將雨,則必生蹊蹺。他是個常出門的旅人,必然知曉天時。先前臨入山之際,早測得這幾日不雨不雪,明光大好,方才著意外遊。
怎麼好端端地雲色翻墨,或有小動呢?莫非有奇幻發生?若如此,他區區凡夫,難測吉凶,便心中悱惻,怎敢再往前去。
既不得路,便要退卻,身後即是那孤聳的破廟。一思及此處,又憶起裡頭活靈活現的真尊肖像,不防迸出一縷神思莫非那神刻竟活了?故而興風變雲,天象不寧?
他又為這沒來由的猜測憂心,畏懼未知,於是進退兩難。賈生自顧張望片刻,心中暗歎這老登頭蟻垤也是刁滑,怎這時不見影了。
眼看著風聲漸響,雲動愈疾,那天幕處正聚了疊疊的烏絲,醞釀著駭世的崩意。他必須早拿主意了。外頭實無安定,那廟裡倒沒什麼動靜,且不管它神像動了沒動,總歸是自家胡亂猜的,不如投古刹裡去。
於是乎賈仲檀遂開健步,忙不迭入得破屋中,大睜雙目,乃視見那神像如故,不曾動得分毫。生了暗笑,噫,是我庸人自擾也。
既入內,雖是殘垣斷壁,總還有些頂蓋;縱露著零星風口,總還能遮擋些寒意。文士又拾得點殘木碎石,儘量堵漏,隻是這般裡頭便更暗了,苦奈無燃火之物,隻能摸黑挨著。
初來時,尚能見些許光亮,過了二刻,徐徐沉晦了,眼前即是一片黢黑,就連那威風凜凜的神像也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了。
眼中雖無一物,耳畔卻難得清淨,早已呼號四起,如狼嘯猿啼,蓋風勁已盛矣。賈玥枯坐堂中,隻隨意堆著個苫席,圍了些說不上名的雜草,心中惶惶漸漲。
由是便知離同仙人對飲已遠,時將中夜,胃腹久無填充,亦入廟外,滔滔不絕,頻頻示警,然無可奈何。
故足見此時勢窘也,正當困境,外有寒迷,內上饑渴,弗能自靜,坐立無安。正所謂
青天風聚此宵傾,怎奈賈生偏撞蒙。
荒刹堪堪容瘦體,寸心難難抗慌旌。
搖鈴餓鬼河沙重,執杖沙門法句輕。
安定青山青嶺秀,崩摧綠水綠瀾腥。
這文士雖擔著儒人之名,其實多年好入名山訪探,每逢隱者高尊,必相遊從學,故而何拘於周孔之學?乃至釋迦、老子之教,亦未曾廢,隻是久久無所成罷了。他這裡既蒙荒僻,內外交困,正是與心交逐之機。
便喃喃道“往日調息跏趺,雖有微樂,無曾入得佳境,常常妄想,終致空費。今至於此,不如試入定中,倘能不昧有為之法,或可成也,且試一試。”
於是賈生不以困苦為慮,微合雙目,跏趺而坐,試入定中。起初如故,常有妄念,乃同風雨相抗,要令己定,未久竟然果真入得三摩地,不複焦慮也。
此人漸轉修行,神識清晰,聽得雨潲窗欞,但知屋外已然傾盆瓢潑,驟雨連珠。隻是腹中已無饑餓之感,欲上則上,欲下則下,乃曰“善哉,平生未如此也!”
故而再消惶恐,雖無火杖,仍在廟中遊走,但行數百步,仍未曉儘頭。生暗驚,曾入初探,不見闊廣,而今怎有這般方寸耶?大喜,複行,有隱約火溫,閃爍不已。
賈生以入定故,無畏無晦,憑心而動,循光而去,靠近前,竟是一人生著柴堆,鼻間存有肉香。細看時,並非旁人,正是蟻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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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檀笑了笑,瞳目清明,道“打擾尊上了,早些時不知所蹤,原來在這裡自在。”
孰知那仙人並不理會,隻低首作思忖狀,口中輕語“如此,卻不好做,不好做。”
男人疑惑,再往前幾步,但見那地上赫然鋪著一麵簡陋的棋盤,這老者正一人鑽研著譜兒哩。賈氏即借著火光,細細觀之,便是黑子兒圍著白子,鏗鏗然作吞並狀;那白的卻守著貼邊的兩口氣,偏就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作困獸猶鬥態。
這老翁是執黑呢,還是執白呢?生正疑慮間,又見仙人伸手,一麵布黑,一麵有落白,原來是一人倒下著兩人的棋。
他此番來了興趣,於旁靜靜看了,漸漸入港,偶視一佳處,不及思量,拿拾起一顆子來,擱在那裡,笑言“這不是正好麼?”
便就在這時,外頭遽然響了聲滾雷,倒不是十分洪鳴,隻是閃電明厲,驚他一跳。回神方意識到擅自動棋,或對長者不敬,正欲賠禮,卻見那仙人不動如常,仍是在忖度棋局,好似未曾意識到方才一步為自己所下。
賈生也不敢輕舉妄動,遂在旁觀察。那老者盯著他布局之棋,皺著濃眉,遲遲不肯落子,苦吟半晌,又歎息一聲,嘟囔道“倒是刁鑽,刁鑽至極。便是這少年,那裡一下子活泛起來了?我可不信。”
正說著,他又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一抖手腕,拈起一顆黑珠,啪地一磕,繼續封路。
賈生暗自歎曰似這般攪在一起,何時又能見分曉呢?再視老者似不察覺,以其在定中之故,若論平常還是拘於禮節,此時卻不卑不亢起來,點了一白子,與他角逐起來。
蟻垤仙人見了這步妙棋,忙搓著手,觀察良久,苦笑道“你真是輕鬆,隻一味要贏便是,我這裡卻是各家都要顧上,雖為一色的黑,卻有青黑、紅黑、黃黑不一,你可好,一白到底了。”
仲檀聽了此話,想作答卻不知從何說起,原以為曉得人家的意思,細細思索,卻是如聽過耳風,一個字竟也不曾懂得,終是作罷,隻認真下棋。隻是此刻,卻見仙尊默默放開一個口子,似有請君入甕之圖。
那賈氏見他有得意之色,心中狐疑,這莫不是用口袋陣賺我?他晃悠腦袋,竟不管不顧,反正已被圍住,便在這圈兒裡自顧自走,何必被他牽著鼻子呢?
“哎呀呀,怎麼又回來了?”蟻垤連連大叫,似乎自己都難以料到,“如此倒真真是怪哉,可孫闖不早入輪回了嗎?”
“嗯?”聽聞“孫闖”二字,士子赫然一頓,眨了眨眼皮,或有所悟,終還是未至真境,不知當作何解,便索性拋之與後,繼續對弈,再作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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