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人會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花費如此筆墨來說呂蒙正呢?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就在望都之戰結束之前,呂蒙正的政治生涯就結束了,倒不是說他又被罷免了宰相之職,而是他因為突發風眩而臥病在床導致其無法正常理政。趙恒獲知消息後親自去呂蒙正府中探望並希望這位老宰相能夠及時康複以便繼續為國分憂,然而呂蒙正的病情卻遲遲未見好轉,於是在這年五月遼軍退兵之後呂蒙正便向趙恒正式奏請辭去宰相一職。可是,趙恒的反應是拒絕,他讓呂蒙正好好養病,其他的事等病好了再說,宰相之位還是繼續予以保留,每月的俸祿也繼續按時發放。
趙恒的願望是美好的,但奈何呂蒙正此時已經是去意已決。四個月後,在呂蒙正前後七次奏請辭去宰相一職後,趙恒終於是不再執拗下去了。呂蒙正就此被免去宰相一職,趙恒封了他一個太子太師的閒職並賜其公爵的爵位——萊國公,從此讓他安心養老。
被免去宰相職務兩年後,呂蒙正在公元1005年正式獲準回到洛陽的老家去頤養天年,而他在洛陽也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也是最為閒適舒緩的六年。在這六年裡他於亭台樓閣之中與故舊把酒言歡,在怡然自得中笑看子孫繞膝儘享人倫之樂。
公元1011年,呂蒙正壽終正寢,享年六十七歲。
關於呂蒙正在出任宰相後所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我們在這裡無需複述,縱觀此人前後三次出任宰相的所作所為其實不難對他做出一個評定。
呂蒙正最為人所稱道的正是他那近乎於無暇的道德品格,身為一國之宰輔,他克己奉公且既不媚上更不欺下,完全以一身浩然之氣立於廟堂之上,而最為難得的是他同時又兼具仁德寬厚之風。常言道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但人間的真相卻是嚴於律己者往往都很難做到寬以待人,因為這兩個詞彙並在一起所代表的正是一個君子的最高行為和心理準則,但在極度的赤貧和極致的榮華中都走過一遭的呂蒙正恰好正是這樣的一個君子。
當初呂蒙正被任命為參知政事的時候遭來了朝中很多人的非議和不屑,在那些人眼裡他不過就是一個剛剛進士及第才六年的年輕後生,可就是這樣的一個步入官場僅僅六年的人竟然一下子成為了帝國的副宰相,這可是絕大多數官員窮極一生都不可能達到的高度,這自然而然地也就引起很多人的嫉妒、不平乃至是憤怒。可是,這些人除了在私下裡打幾發嘴炮外也沒什麼彆的辦法,誰叫呂蒙正是當時皇帝陛下跟前的超級大紅人呢?
某天上朝的時候,一位患了紅眼病的老兄實在是忍不住滿腔的鬼火,於是他就藏在一道等候上朝的官員堆裡對站立在前麵的呂蒙正陰陽怪氣地哼哼了一句“哎!真是沒想到這種人竟然也能當參知政事啊!”
當時現場的很多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包括呂蒙正本人,但在一陣不懷好意的竊笑聲中呂蒙正連頭也沒回一下,似乎他根本就什麼也沒聽見。事後,與呂蒙正交好的同僚提出要將那個在背後說風怪話的人給揪出來,以呂蒙正副宰相的身份以及他在趙光義那裡所受到的恩寵,如果這事要辦那一定是能成的,而且這人的下場一定也很慘,可是呂蒙正卻堅決反對把那個人給查找出來。
他說“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誰。如果一旦查出了這人是誰,就算我不會對他怎麼樣,但這事卻會就此在心裡被牢牢記住,所以我還是不知道為好。”
可以想象的是,這事如果換成是寇準抑或丁謂和王欽若會是個什麼後果。快意恩仇的寇準可能當即就會扭過頭用眼神掃射對方,說不定還會當場就唇槍舌劍招呼了上去。如果換成是丁謂或王欽若,那此人的下場隻會更慘,要麼事後在暗地裡找機會陰死你,要麼直接明刀子捅死你。
呂蒙正在做人方麵幾乎可以說是無可挑剔,這方麵不但趙普比不了他,就連號稱“聖相”的李沆也比不了他——懂得愛惜羽毛的李沆還曾拍過皇帝的馬屁,但呂蒙正從來沒有對皇帝歌功頌德,而是時常在皇帝飄飄然的時候冷不丁地去踢黑皇帝的臉。或許有人會說,作為一個宰相,你剛直不阿且仁德寬厚能有什麼用?事實上,用處大了去了!
呂蒙正為相期間未見他懲處過某位罪大惡極的奸臣,也不見他提出過什麼能夠富國強兵的善策,更不見他在對付遼國和李繼遷這兩個外患上麵立下過什麼不世之功,依照某些人的標準來看這就是一個對國家毫無貢獻的庸碌之輩。然而,如孫子所言,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呂蒙正的高潔品德和剛直不阿的氣節正是宋朝的鎮國利器,有他在,朝中的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就不敢造次,不敢冒頭,隻能是乖乖做人,宋朝的政治風氣就不會變得汙濁不堪。
這樣說可能很抽象,那麼做一個類比就能說明一切。寇準怎麼樣?他對國家算是有大功吧?在呂蒙正被罷相以及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李沆病逝後,寇準成為了宋朝的宰相,緊接著就是澶淵之盟,可隨後呢?隨著外患的消除,寇準忘乎所以開始以功臣自居,而趙恒也開始變得追求虛名和享受,丁謂和王欽若也相繼原形畢露,北宋五鬼就此開始興風作浪,而王旦、王曾和李迪等人雖然也是號稱北宋名相但卻根本奈何不了這些奸佞之臣,寇準更是直接就被他自己所力薦的丁謂給整得流落外地直至最後客死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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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自呂蒙正和李沆退出北宋的政治舞台後,北宋官場的清明之風就漸漸開始沾染了渾濁之氣,從此朝堂之上就再沒有能夠讓皇帝和朝臣都為之而敬服的鎮國之臣。
鎮國之臣,這四個字看似輕巧但能做到這一點卻是難如登天。在呂蒙正的繼任者當中,諸如畢士安、寇準、王旦、王曾都沒做到這一點,他們或是擁有強大的氣場,或是學識高深且品德高潔,但他們就是無法在朝堂上震懾全場讓所有人都為之而敬服,總有人敢於在明裡或暗裡挑戰他們的威嚴,這一點在後來的寇準和呂夷簡的身上體現最為明顯。這二人確實堪稱一代能臣甚至是權臣,但這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彆說是皇帝,就連朝中的那些大臣和禦史都能輕易地抓住他們的小辮子往死裡揪,所謂的服眾根本無從談起。於是乎,在宋朝的頂級官場上循規蹈矩成為了曆史,“群魔亂舞”的大戲正式上演。
說到呂夷簡這個後生晚輩,我們這裡就得再提及一下呂蒙正的識人能力。李沆之所以被後人稱之為“聖相”,其原因就在於他超出常人的預見力和識人能力,無論是寇準和丁謂還是趙恒和劉娥乃至是黨項猛虎李繼遷,李沆都完全準確地預言了他們的未來。這裡麵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丁謂,寇準幾次向李沆舉薦丁謂,但李沆就是不提拔和重用此人,這事最後都把寇準給整火了,但李沆自有他的道理——丁謂心術不正,此人一旦上位必成妖孽,後來的事實證明此言果然不虛。這種能力被我稱之為“以麵識人”,而這能力在我看來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所謂的火眼金睛,僅憑第六感就能辨彆此人的忠奸善惡以及其內心本質,簡單說就是比對方還要更了解對方的一種極具穿透力的識人能力。
呂蒙正在這方麵也不差,趙恒後來在封禪泰山後曾專程去洛陽看望過呂蒙正,趙恒向呂蒙正表達了自己想重用呂氏後人的意思並希望呂蒙正能夠為他舉薦一二,而呂蒙正的回答讓趙恒在驚異之餘更是對其多了幾分敬意。
呂蒙正坦言自己家裡的幾個兒子都不堪大才,但他的一個此時正在絳州擔任推官的名叫呂夷簡的侄兒卻有宰相之才。也正是因為這一番話,呂夷簡開始被趙恒另眼相看並從此一步步地走向了宦海生涯的巔峰。至於這個呂夷簡是誰,後麵我們會著重說到他,這裡隻想說呂夷簡確實沒有辜負他的這個伯父對他的期望。昭勳閣二十四功臣裡有他呂夷簡,但是卻沒有呂蒙正,這雖然不能說明呂夷簡對宋朝的貢獻就一定超過了他的伯父,但卻也足以說明某些問題。被呂蒙正慧眼識珠的人裡麵還有一個人同樣是大名鼎鼎,此人便是曆經仁宗、英宗和神宗朝的三朝元老、北宋的一代名相富弼。更具神奇色彩的是,呂蒙正當年斷言富弼的功績將在自己之上的時候,富弼還是個處在童年時期的小毛孩。
說這些不是要宣揚神棍學說,但誰都無法否認知人善用以及識人的重要性。作為國家的宰輔之臣,如果沒有這個能力就無法為國家挑選和提拔賢臣和能臣,如果眼光再差點,那麼善於偽裝自己的那些人一旦被提拔到了重要崗位就遲早要禍國殃民。從這一點而言,呂蒙正以及後來與他一道為相的李沆就像是一道鐵閘和一層堅實的濾網。在他們二人主理國政期間,能臣和正臣積滿朝堂,國之妖孽或是被牢牢壓製,抑或是根本就不敢興風作浪。
以呂蒙正之名望以及他對宋朝的貢獻,他完全是有資格進入昭勳閣二十四功臣行列的,可為什麼他沒進呢?呂夷簡可以,寇準可以,連王曾也可以,甚至連曾公亮、史浩、韓忠彥乃至於誤國誤軍的張浚之輩都能進,但為什麼宋初的名臣獨缺他呂蒙正呢?才能不夠嗎?威望不夠嗎?品德不夠嗎?還是貢獻不夠呢?都不是?呂蒙正未能成為昭勳閣裡的一員唯一的原因就在於他曾經涉嫌謀立趙元僖為太子(僅僅是涉嫌而已),這在封建帝製時代,哪怕是在當今的社會政治生態體係裡也絕對堪稱要命的事。因為涉嫌牽連此事,呂蒙正第二次被罷相,也因為此事,他在趙恒登基之後一直被排斥在政治權力的核心圈之外。毫不誇張地說,若不是因為趙恒的心胸和氣量足夠博大,要不是因為趙恒需要呂蒙正出麵整肅吏治和官場風氣,那麼呂蒙正根本不可能第三次成為宰相。正如當年因為被趙光義誤解而導致自己第一次被罷相但卻絲毫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一樣,呂蒙正以所謂的“戴罪之身”被趙恒拜為宰相後,他也並沒有因此而對趙恒毫無底線地去迎合與順從,他依然是從前的那個呂蒙正——從不屈節媚上,隻順從自己的意誌和原則,始終堅守自己為官為臣的準則。在這一點上,恐怕就連他的恩師趙普都得汗顏和慚愧。
說到最後還是那句話,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同樣是一方的父母官,一個在其轄區內屢斷大案要案讓所有的不法分子都聞之膽寒,而另一個所管轄的地域則常年連一個刑事案件都沒有發生且百姓安居樂業,那麼這二者誰才是“好官”呢?不過,民眾甚至是皇帝陛下能夠記住並賞識的往往是前者,但後者就真的不如前者嗎?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此即是也!呂蒙正是也!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還要在等六年才會與我們徹底告彆,但正如之前所言,他的政治生命在此時已經結束了,我們在今後的曆史裡也極少甚至是不會再提到他,以上這些就當是與他提前的作彆吧!
八灘風急浪花飛,手把漁竿傍釣磯。自是釣頭香餌彆,此心終待得魚歸。
再見了,呂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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