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冰河·萬象新
遼東的雪才化儘，八百裡加急便將皮島捷報送入永定門。當傳令官血染的皂靴踏過棋盤街時，早春的玉蘭正把六部衙門前的石獅籠在重重香雪裡。茶樓肆的角酒銅鈴無簷自動風，要飯花子敲著牛胯骨把，編的蓮花新落一路唱進了槐樹斜街
"鎮北王，擎天柱，龍泉出鞘斬胡虜。白災推倒赫圖阿拉牆，赤膽燒紅鴨綠江！"
此刻養心殿東暖閣內，張新成腰間的玉帶已換了五色寶石鑲邊的鏤空螭龍式。他望著紫檀炕幾上朝鮮王庭的奏本，孔雀藍封皮上的鎏金雲紋在蒸汽裡明滅——司禮監秉筆新呈的雨前龍井，正嫋嫋漫過建文年間的青花壓手杯。
"記得五年前仁祖出降時，帶的那頂貂皮暖耳麼？"崇禎突然用銀匙攪動茶沫，前襟繡著的十二章紋在雲母屏風映照下恍如活物，"如今這慶尚道來的使團，倒先給你鎮北王府遞了拜帖。"
張新成倏然跪地，額前金絲翼善冠的垂珠正撞在蘇繡團龍紋上。他太清楚那卷《遼東輿圖》背後盤結的毒蔓——年前碭山千戶所押送的六箱東珠，分明綴著八旗貝勒才配的冷翡翠旗穗。
"女真八大姓的祠堂，上月改成了農具坊。"他故意讓喉間的灼痛字字帶血，"鑲黃旗珍藏的五百年野山參，已充入太醫院為陛下調養聖體。"
宮漏聲裡忽起大風，十二幅明黃幔帳應聲飛卷。崇禎染著蔻丹的指甲刮過奏本上"再造藩邦"四字，另一手卻按在張新成肩頭"朕聽聞江華島鹽工新鑿的雙眼井，甘甜更勝玉泉山水？"
這一語雙關，驚得南書房行走的起居注官摔了鬆煙墨。殿外恰巧炸響九聲禮炮，朝鮮使團的白馬銀鞍已然映照在午門金水橋下。
雪蹄銀鞍·朝天闕
漢城府判書柳成龍掀開錦簾時，明軍虎蹲炮口的熱氣還未散儘。正陽門城樓上懸著的建州七貝勒頭顱，在這驚蟄時節的細雨中慢慢氤成青灰。他整了整繡有雲鶴紋的深青圓領袍，忽從懷中掏出副金絲楠木嵌珍珠的算盤——那本是進獻戶部的特產，眼下卻被指尖撥得劈啪作響。
"將人參禮盒再加三層，把鎏金嵌珊瑚的佛龕撤下。"柳成龍盯著前導馬隊中的鎏金銀香球，那些為結交六部準備的秘禮正隨京師春風化入塵埃，"高麗紙換七香箋，彩綢改素綾，切記大明將軍的銀甲要用草木染布擦拭"
話音未落，八百鐵鷂衛的嘶鳴已被鼎沸人聲淹沒。自崇文門至大明門的十二裡禦街，數萬百姓簞食壺漿的香案連成雲霞。店鋪酒旗儘數垂下，反有各色橢形燈籠高高掛起，燈麵繪著鎮北王夜襲薩爾滸、三箭定開州的傳奇。
東四牌樓下的回春堂醫館，當學徒掀開藥櫃第七個櫸木抽屜時，二樓雅間的八旬老嫗突然顫巍巍跪倒。三十年前被擄往赫圖阿拉的獨子，此刻正含笑站在大明鑾儀衛隊列中——他手中那杆清河門大捷的旌旗，赫然卷著朵八重瓣的綢花牡丹。
山河影轉·擎天闕
大成殿前九十九階漢白玉禦道上，朝鮮使團終見大明新鑄的三足雨龍素鼎。鼎身陽刻《平胡賦》與遼東百城圖，每道凹痕裡都嵌著建州女真的白骨碎末。禮部尚書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按新製，藩國使臣當解劍三跪九叩，可那使團副使腰間的鏤金百煉刀，分明是萬曆年間抗倭名將李如鬆的佩刀！
"仁顯王妃的密箋說到做到。"鎮北王低沉的嗓音突然在金磚上蕩開。他右手虛按尚方劍柄，左手卻伸出三指抵住朝鮮正使肩頭"壬辰年的禹鼎，還是不是立在漢陽城南？"
這一句暗語驚得柳成龍懷中諭旨險些滑落。三年前私會建虜密使的青玉虎符，此刻竟化作碧血自他靴底滲出。他猛然想起平壤城頭那架七星連弩——十月初八的寒月下，正是眼前這位大明戰神，將染血的如意結射入燒成焦炭的慶雲樓。
"將軍神威，我朝願永奉正朔！"柳成龍額頭觸地瞬間，懷中的《交鄰文書》浸透冷汗。直到獻上的八十一擔朝貢列陣丹墀，他才敢偷眼細瞧禦座上的景象崇禎染著朱砂的指尖正把玩玄菟郡輿圖，而鎮北王投在地上的陰影，竟將這千年古城儘數籠罩。
禹鼎商彝·定風波
祭天大典的紫煙尚未散儘，鎮北王府已新栽下一片遼東楓林。當十匹青海驄踏星夜馳來時，張新成正在書房把玩高麗進獻的玄鶴琴——忽有舊部血染的密報穿透窗欞
"奴兒乾都司轄下三衛叛，女真餘孽竟焚毀神機營新鑄的紅夷炮！"
羊皮紙被青銅燭台燃成赤蝶時，書房西南角的《九邊圖說》驟然翻轉。三百副鎖子甲隨機關現世，每片魚鱗甲上都鏨有歪歪扭扭的細小女真文——那是阿濟格幼子臨刑前，用斷齒咬出的詛咒。
張新成輕撫甲上血跡，忽聽得簷角風鈴狂亂。推開雕花木門，但見白馬銀槍的胞弟正舉著火把立於庭院，身後三百死士的披風染著渤海鹹腥的月華。
"兄長莫不是要做大明的霍光？"青年將軍的長槍挑起書案上的《平胡策》，"崇禎小兒昨日召見的汗血寶馬廄總管，可是嚴世蕃的外甥！"
寒星般的目光掃過南邊宮闕，張新成忽將玉具劍釘在庭前合抱的銀杏樹上。樹身應聲流出琥珀般的漿液，恰似當年渾河血戰的殘陽。當他旋開劍柄中暗藏的青銅虎符時，百步外假山轟然中分，三百門裹著油布的紅衣大炮森然指天。
"八萬斤遼東精鐵，三萬石武昌白蠟。"鎮北王拈起飄落的銀杏葉遮住左眼，餘下那隻眸子亮如晨星，"下次出征時，不知這山河又要換誰主沉浮？"
撕心裂肺的鷹唳破空而過，紅牆內外漸次亮起萬家燈火。新熔的永樂大鐘正被緩緩吊上鐘樓，而武英殿前的二十四支蟠龍燭，即將見證又一個驚蟄的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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