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婷婷聽石磊說過，魏校長和大舅一樣，是當時下鄉支教沒有回城的，在這兒成家紮根了，妻子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在家種地種菜養牲口，她種的菜養的雞鴨鵝大多數拿到學校食堂給老師和學生加餐了，並不是以權謀取高利，而是學校以很低的價格買進，有時還無償奉獻了。一開始，他妻子還是有怨言的，說就算功夫不要錢，種子還要錢去買啊。他總是嗬嗬一樂，說，學生家都自己種菜，誰舍得花錢買菜？如果我們食堂菜賣的貴，就是逼著學生啃鹹菜了。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的好才會健康，健康了學了知識才有用，否則，老師教的再好也是瞎忙活。時間長了，他妻子也習慣了，特彆是看到鄉裡鄉親對魏校長的誇讚，她也覺得有麵子，心裡挺高興的。她想，那就自己辛苦點，儘量多種些菜，讓他拿一部分去學校，自己再賣一部分貼補家用。受到他的影響，他妻子也把學校當成他家的一部分，學生當成自家的孩子一樣，家裡有啥好吃的都想著分一些給學校食堂，讓學生們嘗嘗。
石磊聽年齡大一些的老師說，有一年，魏校長為了改善老師和學生的夥食，捉襟見肘的他無奈之下，把他家快要出欄的一頭豬偷偷趕到學校，讓人宰殺了。缺少油水的老師和學生們吃的是開心了，可魏校長回家沒法交代。那是她妻子喂養了近一年的豬仔，本來打算賣掉全家好好過一個年的。可全家人連一個油珠都沒見著，就沒了。他妻子哭著說，你吃了就吃了，你也應該想想家裡也有兩個孩子，他們也是長身體的時候，總該留點帶回來給他們解解饞吧。可哭也沒用了，豬沒了，肉也沒了，日子還得照常過下去。
按說魏校長是個拿工資的人，旱澇保收，家裡的生活應該不會太艱難的。可他一年十二月，難得有個把月是把完整的工資拿回家的，不是這個老師家有事急需用錢，就是哪個學生出了什麼岔子需要他墊錢解決。
魏校長的工資就這樣源源不斷地散出去了，還回來的少，不了了之的多。
所以，魏校長家裡的生活全靠他妻子支撐著，他就像他家的甩手掌櫃，掛個名，說起來好聽而已。
石磊說起他們的校長，除了敬佩還是敬佩，說魏校長是他見過的最大公無私的人。
郭婷婷看著魏校長，一副勞心勞神的模樣，穿了件皺巴巴的襯衫，灰色的長褲看上去很厚實，應該是春秋褲或是冬褲，幾個季節混著穿的吧，如果他走在田間地頭，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唯一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純粹，在他的心裡，學校和學生就是他的全部，其他的東西對他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吧。不知為什麼，郭婷婷的腦子裡一下想起大平中學的萬校長，想起那隻在肖玉雯身上遊走的肥胖的手。
“郭老師，去吧。”
“好，我去。魏校長您先去忙吧。”郭婷婷隻好答應了。
“好，好。”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一定哦！”
飯桌上，除了她和石磊外，還有一個語文老師，是另一個班的班主任，姓陳，一個物理老師，姓張，魏校長說化學老師和英語老師都調走了，還有食堂做飯的師傅，大家稱呼他範師傅，她不清楚是玩笑還是真的姓範。她也不好問，就權當姓範吧。
因為放假了，學生們走了之後，校園變得異常安靜，飯廳裡隻有一台吊扇，轉的很慢，聲音卻很大，葉片上黑色的油汙清晰可見。從魏校長家抓來的那隻母雞不合時宜地燉在一個很大的鋼精鍋裡，應該是平時盛菜用的。
範師傅笑著說“沒有小一點的鍋子，郭老師你見諒啊。”他說著撕了一隻雞腿放在一個大碗裡，舀了滿滿一碗湯，端給了她。
“範師傅，讓大家吃，我吃不了這麼多的。”
“吃得了。學校放假了，沒菜，這幾個蔬菜我是在附近跟人家要的。”看得出範師傅和附近的村民相當的熟悉，平時應該沒少占“便宜”吧。
魏校長說“郭老師，鄉下簡陋，臨時也準備不了什麼菜，不過，這些菜是從地裡剛摘上來的，新鮮。”
“魏校長，範師傅，你們彆客氣，我在家還吃不到這麼好吃的菜呢。”
範師傅一聽高興地說“那多吃點，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幾個男人開了一瓶白酒，要給她倒一杯，她推辭了，他們也不勉強，自顧自喝了起來。幾杯酒下肚，話就多了起來。陳老師說“魏校長，今年我們班考的沒有石老師班好，你可不能批評我，他給學生吃小灶，我又沒有這個條件。”
“知道知道，都是學校的成績，這還要感謝郭老師。來，石老師，郭老師不能喝酒，我倆喝一杯，以表謝意！”魏校長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石磊說“魏校長，你們快彆這麼說，再說，她可要逃走了。其實，也沒做什麼，隻是幾個程度好一點的學生點撥了一下。”
郭婷婷埋著頭吃飯，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說什麼。
魏校長說“是啊，我們這裡的孩子不是不聰明，就是不開竅，尤其是英語。郭老師，這兒留不住人啊，老師都想法子走了，好學生家裡有條件的也想辦法去縣城去市裡上學了，下學期，侯平老師也要走了。郭老師，石磊也是要走的，遲早的事，我知道，我不攔著，隻要你們那邊聯係好了，我決不攔著。教育局今年要是不給我分配老師來，下學期我就沒辦法排課了。唉，我也操不了幾年的心了。”他心裡在想，如果老師再這樣流失下去，南山中學的高中部還能不能辦下去都難說了。不過，這句話他也隻能放在心裡想想，他不敢說出來。否則，老師流失的速度會更快。他說完又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然後，用他粗糙的大手抹了把額上的汗珠。
郭婷婷抬頭看著魏校長，她清楚那汗水裡摻雜著的是他的堅持與責任，她能理解其中的艱辛、苦澀與無奈，還有心底引以為傲的一抹榮光。
她的心被深深地打動了。
此時，她覺得心裡那個有些衝動的想法更加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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