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風吹過,肅雜蕪百草,拂飄搖落葉,戮浮生百骸熄息一夜中。
雖是初夏,夜風微涼。
箕伯輕搖晚山婆娑葉,月色碎灑樹下野花上,如滿山夜螢忽爍。
那是獨立於山頂的一棵榕樹,枝葉覆蓋過了整片山頂,如同高山戴著的一頂鬥笠。
那一叢野花中,少年枯坐榕樹前。
樹乾粗壯,合十餘人之圍。
少年瘦小,盤膝坐於野花中,隻露出個腦袋。
而在少年身前,榕樹的樹乾之上,插著一柄不知是劍還是刀的利刃,沒入樹身,隻露出一個劍柄,亦或是刀柄。
這是邪祟留下的魔劍。
村裡人皆如是說道。
樹神立於山丘之上,為山下的村莊遮風擋雨百餘年,庇護村莊不受邪祟侵害。
數十年前,邪祟不忿,與樹神交戰。
那一夜,天雷陣陣如蒼天將傾,雨水似知春江自天倒灌,仿佛天災降臨。
一夜風雨後,山丘百樹凋敝,唯樹神屹立。
邪祟消失了,但樹神的身軀上卻殘留下了一柄魔劍,直至沒柄。
這個故事,少年從小聽到現在。他不曾見過邪祟,也未從榕樹上感受到什麼神意,但他能切切實實看到那個傳聞中的魔劍劍柄。
利刃沒入榕樹百年,百年間不斷有村民嘗試將其拔出。
可如今那劍柄還牢牢地釘在榕樹樹乾上。
村民們甚至無法真正觸及到劍柄,隻是在劍柄兩寸外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當然還有彆的辦法拔劍,比如在樹乾上剜出一個洞將其挖出,一柄劍深的洞對於巨大的榕樹而言不過一個小小的創口,可它是村民們信仰的樹神,自然沒有人試圖傷害樹神的身軀。
於是,村民們便漸漸地不再嘗試拔劍,而是一代又一代地添油加醋,逐漸講述出一個完整的神話故事。
直到數日前,一個孤僻的少年,為了躲避同齡人的打擾而來到榕樹下,恍惚間將手伸向劍柄。
他當然沒能拔出利刃,但他的手握了上去,並沒有被彈開。
於是少年明白了,神話裡的故事是假的,留在劍柄上的力量,是靈念。
他是村莊中誕生的第一個修士,也第一個知曉了故事的起源,沒有什麼魔劍,是有強者將一柄利刃插進了榕樹樹乾內,靈念百餘年不散。
他是村莊中誕生的唯一一個修士,他向來孤寂,向來自閉,但此刻,觸及到另一種靈念的時刻,他竟無比渴望著能與同樣是修士的人對話。
對話的方式很簡單。
但就是拔出他留下的劍。
少年拔了兩天,利刃紋絲不動。
“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
少年如是說道。
利刃無聲,周圍隻有風吹樹葉聲。
精疲力儘的少年回到村莊,一日之後,再次來到榕樹前。
這一次,少年沒有伸手拔劍,而是在榕樹前盤膝坐下。
一縷縷靈念緩緩纏向劍柄,隨後順著劍穿過劍在榕樹上留下的創口,包裹住了整把劍。
不對,不是劍。少年感知到了利刃的形狀,那是一柄刀。
少年的靈念緊緊纏住刀柄,隨後緩緩發力試圖將刀拽出。
可這一次,原本殘留在刀身上的靈念沒有退去,反而忽然間迸裂開來。
“嗡!”
猶如一柄鐵錘砸在意識中,少年悶哼一聲向後倒去,壓倒了一片野花。
少年緩緩坐起,一縷鮮紅的鼻血緩緩淌下。
“你不願意?我該如何與你交談,又該如何聽你說話?”少年擦去鼻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無人回應少年的話語,隻有野花再立起的簌簌聲。
隻過了一個時辰,少年步履蹣跚地離開榕樹,回到村莊。
兩日之後,少年第三次來到榕樹前,如上一次一般盤腿坐下。
這一次,少年一坐便是一天,直至月色散落光華,露水在花瓣上凝聚,少年打了個噴嚏,掙紮著從花叢中站起,扭動著僵硬的關節。
“唉。”少年歎了口氣,“我還是聽不見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