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江南所有百姓都爭相彙聚到勺水的碧州岸邊,年前就聽得府衙在水上紮了一個巨大的花燈,聽聞這燈有百尺高,以絲緞金銀為衣,用百串風鈴為音,甚是壯觀。還未入夜,街上便火樹銀花、鳴鼓聒天,百戲優伶、歌舞雜耍,還有賣糖串、賣花燈的、馴獸、摔跤、燎炬……好不熱鬨。
林堃遠與東方頃寒,這兩個全江南最不愛湊熱鬨的年輕人,此刻卻被人流推著朝水邊湧去。上元節固定風俗——他們也戴了兩個麵具混跡在人群中——一個嫦娥,一個洛神。
堃遠因為戴著一個美人麵具,周身一直有點不自在,但還是很堅決地把麵具焊在臉上,因為現在的霈澤莊外頭每天圍滿了給他扔荷包、丟香囊的人,有的是小娘子親自來,有的則是家裡人來……堵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真是連個門都出不了。
“我也沒想到,我阿姐拿走的是虎頭麵具,我以為她會想要美人……”
“無妨……”
“你說瑤恩宮宮主怎麼這會兒就閉關修煉了。”
“徒弟都練成素骨經了,師父多少有些壓力吧~”
“再怎麼樣,瑤恩宮也得留個人主持事務不是……這冷麵芙蓉作為新晉的少宮主,怎麼說跑就跑,一點責任心沒有。”
“平時,各門各派也沒有什麼交流,人家應該也是沒有想到我會去找她。”堃遠道,“而且她的威名一響,很多人都會想去找她比試,離了瑤恩宮,清淨。”
“他們弟子沒有彆的信息給你?”
“隻說,早就下山回家,至於家在哪裡,名諱如何,一概不答。”林堃遠想起自己去瑤恩宮拜訪時,瑤恩宮女弟子那乾脆、冷漠、不近人情的態度,似乎是欠了她很多情義一般。
“哎……那冰窖子裡的人頭啊。”東方頃寒感慨,“可是你兄長怎麼辦?”
“也沒有人說寒酥神泉一定治得好他,隻是我想試試。如果每年的六七月,阿兄可以去瑤恩宮借一池暖泉養養,應該也會比現在好。”
頃寒點點頭。
看著全城的人都往水邊擠去,那些雜耍優伶也跟著去往水邊表演……滔滔人頭,煊煊車馬,頃寒有些絕望“你消息真切麼,她在江南?”
“最近事情多,我把各地的羽雲房啟動了。”
頃寒一愣“羽雲房?你還是有所準備。”
“還沒試過,不知道效果怎麼樣……”堃遠平靜地敘述道,“就先看看冷麵芙蓉找不找得到吧……”
頃寒輕笑,點點頭道“冷麵芙蓉……傳說她膚如梨雪、麵若海棠,那應當是個美人。”
膚如梨雪、麵若海棠……林堃遠不自覺地把這個形象與幽州城裡的小娘子聯係在了一起,似乎極為貼切。他點了點頭,唔了一聲“是個美人~”
“嗯?”頃寒扭頭,“不過我怎麼聽我阿姐說,你今天出門是為了相看柳若蘅?”
林堃遠的麵具沒摘,頃寒都能在燈火裡看到“嫦娥”紅到脖子的害羞。
哈哈哈哈哈哈。東方頃寒忍不住大笑。
這種事被人戳穿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東方頃寒你到底是不是兄弟!林堃遠感到背後一熱,全身上下都冒起了大汗。
“嫦娥”沒有理他,隻是腳步邁得更大更快,把“洛神”遠遠丟在後麵。
“哎呀,害羞什麼,總得見上一麵啊。”東方頃寒費力扒開人群,努力跟上林堃遠,“唉!你等我,等會兒我!”
突然“嫦娥”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問道“你當是見過柳若蘅的吧?”
嫦娥和洛神差點撞個滿懷,洛神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方才回道“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你回來這些天,沒有上你阿姐家拜年?”
“我大年三十晚上才到的家裡頭,自然是先給我叔叔拜年,然後祭奠先祖父母,一應事情都完畢之後,我是去了趟霓雀莊,但是沒有見到柳若蘅啊。”
“那你也不問問?”
“我憑空問我姐夫的妹妹做什麼?”洛神的麵具裡頭隻剩下兩個大白眼。
“你去人家家裡頭拜年,就隻問你姐姐姐夫安,家裡人你不關心一下?”
“我問了啊。”
“人家怎麼說?”
“我禮貌性地恭賀一下對方大婚之喜,我姐夫也就禮節性地感謝我下,這就結了呀。又不是我是她未婚夫!”
堃遠一時語塞,按照道理他也確實應該上門去拜訪一下,實在是事多一時抽不開身,見頃寒生氣,也知自己無理,便轉了態度繼續追問“沒有留下一起吃個飯?”
“洛神”歎了口氣“稍微知點情況的媒婆都去霓雀莊找我阿姐了……我叔叔隻是個擺設,我阿姐才是捏著我生死的人,我可沒法在她那裡多待,找個溫書的借口就溜出來了。”
……
林堃遠想說頃寒平日裡要麼在清緣山,要麼周遊四海……見過的話,隻有大婚,於是探下身來問“那從前呢,你阿姐大婚的時候,你沒見過她?”
“那時候才多大?!不過金釵而已……”頃寒仔細回想了下,“人是看到過,確實生得很漂亮,如若按照這個樣式長大,如今確實當得了‘江南第一美人’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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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嫦娥”轉過臉去,不說話。
“你們倆相看,也不說地方時辰?”頃寒納悶道,“成莊主和我姐夫都是向來妥帖的人呐。”
“說了。就是這個時辰,勺水麵上,花燈底下……”
……
環著勺水,花燈璀璨,商販雲集,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頃寒苦笑道“本來找一個,現在找兩個,好像是縮小了點範圍……”
忽然林堃遠墊了下腳,一步踏上水邊上停泊著的小船,東方頃寒也迅速跟上,兩人終於擠出擁擠的人群,輕巧地向水中央劃去。
“怎麼了?”東方頃寒問道。
“我師伯的人。”
“你師伯的人來這裡乾嘛?”
“不知道啊……”
勺水很大,但今夜劃船的人也不少。從密度來說,水裡的船並不比岸上的人更少。流泉莊的樂遊舫、朝花樓的畫舫、節度使府的客船、芒山樓的宴船、胡商的遊船、優伶們的百戲船、甚至很多人家的烏蓬遊船……也比他們現在腳下踩的這個船要大許許多多。
頃寒撇撇嘴嫌棄地看著自己的小船道“林莊主,這些華麗貴氣的船隻,哪艘不是你船廠的?我倆就坐這個?”
“這些不都賣出去了,是人家的了。”林堃遠擺出一副冷漠且聽不懂的樣子。
“你彆騙我,那個胡商的船~這些黃沙堆裡出來的人,買艘船回去了?”頃寒環顧水麵上,住在江南的西域富商,承包了幾乎大半的遊船。
“那些船……不是要掙錢嘛。”林堃遠擠出一點笑容道。
“兄弟,大冷天的,咱們這個連個篷都沒有……”水麵的風一吹,頃寒立馬抱起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自己。
“怕冷?”
“嗯。”
“真怕冷?那你自己回去吧。反正你東方頃寒輕功一流,這踩踩水的這點本事總是小意思。”此時,林堃遠已把船劃出去好遠。
頃寒白了堃遠一眼,又不肯錯過見冷麵芙蓉的機會“真是掉進了錢眼子裡。”
東方頃寒嘴上從來不肯饒人,從小到大隻有在師父和姐姐麵前才老實些,但對林堃遠,他這般傲嬌地拌嘴隻是表示他現在很興奮。
林堃遠知道頃寒是越興奮越冷靜的人,不會與他計較,隻是阿兄讓他今晚上來見柳若蘅,林堃遠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他見不見得到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是要娶的人,隻是既然阿兄與人約好了,自己不出現倒也不禮貌,但挨山塞海的,他去哪裡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