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步筵自從醒來，渾渾噩噩了許久，等他略微清醒時，莊裡上下在東方紓慈的授意下，也瞞著她若蘅的事情，直到他身體能自如動彈。但從他開始動用力量追查妹妹的蹤跡至此，與林堃遠一樣，並沒有什麼進展。他雙唇微動，肯定的結論他是萬萬不肯下的。
“她怎麼舍得我們倆啊？”林堃遠看著柳若蘅的小像道，“瑤恩宮冷麵芙蓉，你是真的冷麵又冷心！”
“堃遠，恕為兄冒昧。”柳步筵凝視他道，“在東帛來信告訴我之前，我並不知你對蘅兒的情誼。”
“今天是失去她消息的第三百九十六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林堃遠自認為打小經曆了父親出走、母親離世、大哥重傷、師父仙去等一係列的事情後，已經可以扛住萬千，然而，他所有在意的親人、愛人全部離他而去，他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武林盟主，誰要當誰當去；亂世煙塵，誰要平誰平去。
“我畫了她這麼多小像，我每天都看著她，可是我沒有夢到過她，她連我的夢裡都不來，她怎麼這麼狠心呢？”林堃遠的雙肩抑製不住地顫抖，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崩塌了，就像是大水徹底衝垮了理智與隱忍的堤壩，這一衝，像是把他骨子裡的傲氣也衝垮了。林堃遠一直得意於自己對萬事的把握，每走一步，無論是什麼樣的情形，他都能讓諸事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走，唯獨這件，他至今無能為力。
“我不信~阿兄，我不信~我沒有夢到她，說明她還在人世，她還在對不對？”
這是什麼荒謬的結論……但見林堃遠哭得這麼傷心，柳步筵也幾近失聲，畢竟是他自小到大相依相靠的親妹妹，他眼底慘紅一片，麵色更為蒼白，全身都裹挾著化不開的悲傷。他也不信，也不想相信，妹妹就這麼走了。
這個海邊的棚屋，原本一直是靜悄悄的，今日卻發出了震聾的哭聲。除了他們倆，還有東帛，也終於從嗚嗚咽咽，變成了放聲大哭。
直到夜半，哭聲方才止了一些。
東帛在院子裡架上了烤架，一堆乾柴在黑夜裡劈劈啪啪蹦出一堆火花來，烤架上是他一早去海邊找漁民買的鮮魚和貝殼。
“阿兄，我不擅長做飯，平日裡我們兩個都隨便對付一下，請您見諒。”
“說這些乾什麼，我又不是蘅兒那個小吃貨。”柳步筵撥了下柴火，平底的烤盤下燃得更旺了一些。
幽暗的火光下，還是能清晰地看到林堃遠苦澀的麵龐，連柳步筵看了都覺得心疼“也許是我做的東西不好吃，她都不願來看我一眼。”
“你打算一直在這裡待下去？”
“我總覺得她在。就是我找不著她。仿佛就在身邊，又仿佛很遠。”林堃遠翻了烤架上的一隻野兔子道，“阿兄不必勸我，這是我自願的。”
“我不是勸你回大瀛，我是來找你幫忙的。”柳步筵話音冷沉，“我要找掌拂報仇。”
“你想讓我替你殺了掌拂？”林堃遠明白柳步筵的意圖，“這件事不必阿兄交待我也會去做。”
“我聽說，事發之後，陸茂玄第一時間就衝上蓬萊洲找掌拂報仇，我原以為你也會如此。”
“那個時候，找蘅兒才是最重要的，我怕失了找她的機會。”林堃遠嗓子間又有些哽咽，“沒想到，找了一年多，還是一點蹤跡也沒有……”
“你是對的，仇恨和發泄解決不了問題。”柳步筵冷靜地分析道，“不過現在，不管蘅兒是否在人間，掌拂都該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他殺了師父、火燒瑤恩宮、害了蘅兒，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我調查了掌拂，他身中芙蓉海狸毒，過不了多久就會毒發身亡，可是我等不了，我不想看著他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時間，還這麼瀟瀟灑灑耀武揚威。”柳步筵語氣中是冷凝的怒氣，“可惜我如今的身體還未全部恢複，力量與從前比，差得很遠。”
“阿兄的意思堃遠明白。想動當今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就算武力夠，一刀殺了他，也不夠解恨。他得認罪，得讓世人看清他的真麵目，瑤恩宮的血債他得還，屠殺同門師弟和武林同道的罪也要昭示天下。”
柳步筵點頭認同，道“眼下他就要帶著人馬來新羅援救，這場仗並不難打，很可能是他立功的時候，必定不能讓他在軍隊樹起威嚴。”
“他奪了兵權，雷士澄就不會放過他。”
“你人在新羅，但朝廷的大小動向從來沒有逃過你的眼睛。”柳步筵目光追著林堃遠“你不回去，是想讓他們兩個做鷸蚌。”
林堃遠眼眸子閃爍“阿兄不必試探，我待蘅兒是真，朝廷這份考量也是真。”
柳步筵籲出一口氣“你們相識不過幾個月，但卻花了比這更長的時間來惦念。”
“當年她去奔帆莊選馬，穿了一身紅襖子摔在雪地裡的時候，或許已經種下種子了。”林堃遠嘴角揚了一道落寞的彎勾，“阿兄可不要說，你隻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來求親。”
嗬。這都被你看穿了。柳步筵啞笑。
“對了，我有一事想問阿兄。”
“你說。”
“令堂當年可會簫笛？”
柳步筵錯愕他為何問了這個話題，卻也照實與他道“阿娘的五弦琵琶是絕唱，簫笛我倒從未聽過。”
林堃遠垂下眼瞼“是我想多了，令堂大人多年前就已……”
“二郎為何想起這來？”
“去年歲末，我收到一則消息，說是蓬萊洲數年未聞的一曲蕭音在宮城裡傳了出來，這首曲子，隻有師父這一代的蓬萊弟子才會。”
“阿娘已經離世十七八個年頭了。”說起來，柳步筵更加悵然，“我沒有照顧好蘅兒，未來在地底都無顏見阿娘。”
林堃遠也不知如何勸慰他，畢竟失母之痛他也經曆過一回，那是旁人用言語、動作都無法撫平的傷心，儘管過去許多年，偶然心底浮起的落寞隻能自己來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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