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人間中原有一王朝,把琵琶奉為百樂之首,女子以精通樂律、善彈琵琶為榮,因為,他們皇帝偏愛這一口。”
十王將一件古事徐徐道來“君好則臣為,上行則下效,舉國上下到處都是學習琵琶曲藝的女子,但她們都比不過獨得君王盛寵的中宮皇後……”
這位皇後娘娘來曆不明,人人都罵她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後。
自從皇帝把她接進宮,就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兢兢業業治國理政了。
他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醉臥美人懷,耽於享樂,致使朝綱廢弛,文恬武嬉。
他不接受任何人的直言進諫,他的親弟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上奏勸他廢後,他卻用用“逼宮造反”的莫須有罪名,殺掉了這位性情剛直的王爺。
皇帝和王爺本是同胞兄弟,一母所生,前半生相互扶持,皇兄在內指點江山,皇弟在外征戰四方,彼此信任,感情甚篤。
到頭來,就因為一個女人,吹了幾句枕邊風,王爺就被他所崇拜和敬仰的、血脈相親的兄長活生生杖斃在金鑾殿。
看著大殿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皇帝昏沉的眼睛裡似有一瞬清明。
但很快,他就把這一絲多餘的情緒拋之腦後,下令血洗王府,殺雞儆猴,以後再有人向他提出“廢後”,一概以“逼宮造反”罪論處,都是這般下場。
王府遭到血洗,懷有身孕的王妃倉皇出逃,下落不明。
火光血色染紅了帝都半邊的天,皇帝正忙著在後宮為他心愛的女子作畫題詩。
霞光入墨,凝成了妖後半麵臉頰上那朵血紅的花。
花前月下,映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身影,如果沒有戰火,沒有冤魂,沒有淋漓鮮血,這一對帝後耳鬢廝磨、卿卿我我的樣子,還真像極了普通人家的恩愛夫妻。
屠刀一旦舉起,想要放下就難了,昏聵的皇帝在陣陣耳邊風的吹拂下,殺了一個又一個賢臣良將,不出所料,他將亡國。
三十年後,浩浩蕩蕩的起義軍攻入國都,垂垂老矣的帝王登上城樓,幡然醒悟。
舉劍自刎,以謝天下。
他的皇後抱著他的屍骨,哭得撕心裂肺,說了大概有一千聲、一萬聲“對不起”。
起義軍用刀劍把他們包圍在血泊之中,所有人都驚奇地發現,三十年過去了,這位皇後看上去仍然是二八妙齡!
皇帝鬢角全都白了,她卻依舊青春妍麗。
當真是一位“妖後”!
隨著義軍頭領一聲“放箭”,成千上萬支羽箭朝他們射去,箭雨鋪天蓋地,寒芒閃爍,有如無數火流星劃破天際,妖後抱著皇帝屍身無處可躲,被射成了篩子。
可她竟然還沒有死!
箭簇穿透她的身體,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洞,她會流血,也會哭,但不曾叫喊,死死摟著皇帝那具枯槁殘屍,在他耳邊叮嚀囑咐著什麼。
那場麵看上去相當吊詭。
膽子大的士兵舉著長槍上前試探,聽到她在說一些“我這輩子害慘了你”“下一世我去找你”“我會好好還你”之類令人無法理解的瘋話。
“她不知道,他們沒有下一世。”
十王蓋棺論定。
這是因為,皇帝的魂魄,在他自殺的那一刻,就自行離散了。
他甘願放棄輪回,放棄一切,斬斷自己跟世間的所有聯係。
煙消雲散。
上窮碧落下黃泉,任誰都不可能再找到他這個人了。
魂魄天生就是緊緊聚合在一起的,按理說,人不可能掐死自己,魂魄也不可能自己散開。有的人,就算被外力撕裂三魂七魄,都能重新粘合,再獲新生,可見人魂之堅韌,隻要不自棄,皆有可期。
人在沒有受到任何外力脅迫的情況下,仍然魂飛魄散了,隻能說,他死前沒有任何念想,大概是陷入了比心如死灰更深的絕望之中,絕望到靈魂失去支撐,虛弱得風吹即散,比枯草病樹還缺乏生機。
十王對此唏噓不已“他生前可是一位帝王啊。”
他是人間的皇帝,這就意味著,他的野心、抱負、誌向、理想,理應比普通人更加沉重,他的經曆、見識、眼界、心性,也理應比普通人更為宏遠。
事實的確如此。
他年輕時勵誌做個明君。
他的前半生,站在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見過世間最美麗的風景,他曾親手將王朝推向鼎盛,銳利的目光一寸一寸閱覽山河,他曾親眼看到人間海晏河清,他的子民嵩呼萬歲,祝頌太平。
江山如此多嬌,他對世間的留戀非比尋常。
可到最後,他彆無所求,隻求一個解脫。
從前的意氣風發,在他暮年醒悟的那一刻,成為他痛苦的根源。
他後半輩子都做了些什麼?!
他隻用了三十年時間就拖垮了三百年國運。
他所遇非良人,從認識“妖後”的那一刻,人生急轉直下。
他糊裡糊塗親手毀掉一國基業,從一代明君墮落成亡國罪人。
一切的一切都隨之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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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被後世刻在恥辱柱上引以為戒!
他沒有臉麵活著,因為愧對臣民,他也沒有臉麵去死,因為愧對先祖。
他寧願魂飛魄散。
不必再有來世。
薛忍冬聽罷,拍了三下掌。
先不說那位“妖後”有沒有良心,講不講道德,該不該死,反正她挺有本事,挺講手腕,挺會借刀殺人的。
曆來隻聽說過男人當皇帝,愛美人更愛江山社稷,為了江山社稷可以辜負無數美人,還沒聽說過美人把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一個坐擁天下的皇帝淪落到眾叛親離的地步,變得除她這個美人之外一無所有。
薛忍冬是真“佩服”她。
“你說妖後善彈琵琶,精通音律,難道畫上的人就是她?她就是……司無憂?”
十王抖了抖手裡的畫軸,“對,這幅畫,就是當年的皇帝親手為她而作,這兩句詩也是他的禦筆宸翰。”
“司無憂有這等能耐?!我怎麼聽人說,她這隻狐狸蠢得要死,活了一千年,隻長出一條尾巴?就憑她那點心智,竟然能把一代國君忽悠瘸了?!”
“她是隻有一條尾巴,但這並不能說明,她隻長過這麼一條尾巴。她每長一條尾巴,都會親手折斷,用來換她跟自己心愛之人下一世的姻緣。”
“皇帝是她的心愛之人嗎?”
“是的。”
“他們糾纏好幾世了?”
“沒錯。”
“前幾世結局如何?”
“每一世,司無憂都把他逼死了。”
“……被她愛上的人,真是倒了血黴!”
薛忍冬臉色一變,“等等!”
他一把奪過十王手裡的畫軸,指著上麵的兩行題字,吐出一個奇形怪狀的泡泡
“這字到底是誰寫的?為什麼跟我們殿主的筆跡那麼像?!三百年前,中原皇族,好像姓‘李’?難道跟司無憂生生世世糾纏不休的人,就是——”
突然,一聲“轟隆”巨響,地麵劇烈顫動起來,倆人都是一個呲咧。
薛忍冬一把推開鬼王堅如磐石的腦殼,怒從心頭起,“誰他媽搞出這麼大動靜?”
“有人闖陣,小黑小白?!”十王回頭一看,卻沒瞧見自己的兩個跟班。
這才想起來,剛才讓他們去“送客”,竟然到現在都沒回來!
瀟湘閣外層有結界,尋常人休想隨意進出,黑白無常布置的幻境和傀儡陣,就算是高階修士也足夠喝一壺了。
但從剛才的動靜來看,結界和陣法全都在一瞬間被破除了?!
來者不善。
勾欄中央,司無憂驚得跳了起來,一群陶醉在琵琶曲中的大老爺們兒也紛紛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