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自己所說,在那一天,散布天下的宗門子弟都會趕來,五湖四海、八方聚會,勢力最強盛,人心最團結。
若在這時有外敵入侵,一定會遭到他們激烈反抗,勝負難成定局。
但太極殿的人,從來不考慮這個,他們考慮的是人齊否?都在否?一網打儘否?
李停雲回道“好,就三天後,蓬萊洲,你帶人先去,我隨後就到。”
說罷,薛忍冬還愣著,領命不走。
李停雲一眼掃過去,他冒泡說
“殿主……我還是想去歸墟一趟。”
“若能找回琴與瑟,也算了卻我一樁夙願。”
“這次東海之行,正好順路。”
此話一出,倒是跟他隔著倆人,站在另一端的林秋歎,莫名其妙冷聲一笑。
拳頭抵在唇邊,輕聲咳嗽,並不是要吸引誰的注意,更不是要提醒什麼。
純粹身體不好,咳習慣了。
他是隻“病老虎”嘛。
這個人儘皆知的外號,形容還是比較精準的,就像薛忍冬被稱為“食人魚”一樣,巧妙概述其總體特征。
林、薛倆人,關係向來不好,是一口棺材睡倆人——死對頭,從站隊位置也看得出來,他們中間永遠隔著夏長風和葉覺春。
一個站這頭,一個站那頭,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
薛忍冬這才說幾句話,林秋歎就是一聲冷嘲熱諷。
聲音不大不小,不知上頭的李停雲聽到了沒,反正底下幾位,都聽得清清楚楚。
葉覺春存在感弱,無甚表示。
夏長風抱著雙臂,充耳不聞。
食人魚頭上青筋一跳,生生壓下情緒。
罷了,這等小事,就不計較了。
西方白虎,主殺伐,縱然再不想承認,林秋歎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
就算他有病,也是虎,不是貓,如果非要論實力高低的話,他和薛忍冬,不相上下。
甚至……
薛忍冬甚至有些怵他。
明明自己從沒吃過敗仗,就算跟更強的對手較量,贏不了,也不會輸,這就是他修行功法絕妙之所在——除非能把他一招乾趴下,否則就等著被他糾纏到死吧!
在李停雲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能讓薛忍冬心裡發怵,即便任平生那般的宗師級人物,站在他麵前,他或許知道自己一定會輸,但也絕不會為此感到害怕。
然而,偏偏是林秋歎,他的死對頭,擊潰了他一貫以來的自信——
林秋歎對他的所有弱點都了如指掌!
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段探出來的,反正他就是知道得明明白白,了解得詳詳細細。
他甚至比薛忍冬還清楚該怎樣打敗他自己!
食人魚油然有種被人攥住命根子的感覺。
真是操蛋!
“……”
李停雲換了個姿勢,起先左腳翹在右腿上,現在右腳翹在左腿上,起先右手托著下巴,現在左手托著下巴。
他說
“葉覺春,夏長風,你倆先退下。”
“薛忍冬,林秋歎,你倆挨一起。”
“哎,對,以後都這麼站。”
“不然我還以為,你們離近了會死。”
“這不也沒事麼?哈哈!”
李停雲皮笑肉不笑。
與玩世不恭比起來,多了幾分冷漠,但又算不上麵如寒霜,反而還有些嬉皮笑臉。
他不嚴肅,不莊重,卻不代表,他是在開玩笑,也不代表,他沒在開玩笑。
他平時都這樣,仿佛上一刻還唇角帶笑,下一刻就會笑著把人碾死,沒有任何緣由。
“薛忍冬,你方才說什麼?我給忘了。”
薛忍冬打了個激靈,聽不出這話究竟是讓他閉嘴再敢提第二遍我就弄死你,還是讓他趕緊再說一遍我沒聽清否則我還弄死你,反正怎麼理解都很要命就是了。
陰晴不定四個字,根本不足以說明他們殿主的心思有多難猜,可能連殿主他自己,都沒怎麼在意過自己當下是什麼想法,他隻是隨心所欲,想什麼,就做什麼。
一念神魔。
表麵看著沒問題,心裡問題可大了去了。
誰敢賭他冷靜的殼子下,腦子究竟正不正常,人究竟瘋沒瘋。
薛忍冬頂著壓力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他說,他想趁著東海蓬萊之行,深入海域尋找歸墟,把遺落的五弦琴和二十五弦瑟尋回來。
這回,林秋歎不僅忍著沒有發出冷笑,連呼之欲出的咳嗽聲都忍了。
忍得很辛苦,雙肩抖動,那身金織玉繡的白袍也在簌簌輕顫。
李停雲“哦”了一聲,反問“你不怕死?”
茫茫東海,歸墟絕地,傳說那是藏在大海深處的一道裂隙,深達萬裡,無底無儘,乃萬事萬物終結之所,一旦墜入,便永無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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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忍冬“‘不怕死’麼?這種話,從殿主嘴裡問出來,很奇怪。”
李停雲“隻是為了一把琴、一把瑟而已,也值得?”
上古神話中,北方天神顓頊喜好音律,多半是受到他的叔父——西方之主少昊耳濡目染的熏陶,顓頊從小與他叔父生活在一起,少昊將他撫養長大,贈與他的五弦琴及二十五弦瑟。
雖然隔著輩分,但神族不老不死,昭穆倫序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倆人高山流水,是忘年之交,更是莫逆之交,然,一時的朋友,不一定就是一世的知己。
少昊不能理解顓頊的勃勃野心,顓頊也不甘於活在彆人庇護之下一事無成,倆人從心有靈犀一點通,到話不投機半句多,期間經曆無數次拉扯、交涉、爭辯,終於,還是決裂了。
顓頊把琴瑟投擲於東海歸墟,以示叔侄反目、恩斷義絕,他憑他的手段,他的能力,他的盤算,奪得北方天地的統治權,登上帝位,終於能和西方天帝少昊,平起平坐,甚至勢力最盛之時還能壓他一頭,不知這時,叔侄再相見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顓頊北方稱帝,人們稱呼他的名字,後麵自然而然多加一個“帝”字,神魔大劫之時,他耗儘神力,絕地天通,把擾亂三界秩序的魔族儘數拉回九重天,一舉劃開人神分治的時代——“顓頊帝”這個名號,從此響徹萬古,後世誰人不敬仰?
顓頊死後,神格毀壞,墮入人間,後世傳說中,朔風將他送入北冥,水中大魚吞噬其身,化作半人半魚的妖怪,這就是北冥鮫人之祖。
有人說,那陣從北方吹來的朔風,還有那條從北冥之水躍出的大魚,皆是顓頊在人間的妻子施展神通幻化而成。
也有人說,那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西方天帝少昊,終究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養大的侄兒無聲無息泯於凡塵,最後關頭出手相助,為他保留一縷神息,寄托於鮫人一族。
不管傳說是怎樣的,顓頊和少昊決裂是真,反目是真,分道揚鑣更是真。
一琴一瑟,顓頊自己都舍得拋棄,還拋在東海歸墟那種有去無回的地方,可見他當時下了多大的決心,根本就沒想過再找回來。
連他本人都這麼決絕,反倒是他的後人,如今竟然想方設法,想要把他先祖丟掉的東西,再尋回來,哪怕鋌而走險,身死魂消。
有點好笑。
所以李停雲說不值得,你必死。
薛忍冬卻說值得,我不怕。
這條食人魚,平時從不多話,但麵對李停雲的質疑,他一字一句,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話
“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是遠大於生死的。我認為可以一死付之的東西,正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那一琴一瑟,對我來說,甚至有著更高於此的意義,所以值得,非常值得。”
“更何況,值不值得,本就是一個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就像當年,數九隆冬,北冥冰河,殿主瀕死之際,我也問過你同樣的問題。”
“我問殿主為了一個根本不會記得你的人,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真的值得嗎?”
“我還記得,殿主的回答是拚將一死,命酬知己,也足矣。”
李停雲漆黑的瞳仁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明光。
“我想,那個值得殿主稱之為‘知己’的人、那個值得殿主舍生忘死奮不顧身的人,他的存在本身,就能佐證我的觀點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或者一些東西,對自我而言,擁有超越生死的意義,為此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薛忍冬意味不明道“殿主,這就是我當初,明知你沒能完成‘考驗’,也沒有做到你我之間的約定,卻仍願意跟你簽訂生死契,率領鮫人一族,為你俯首效力的原因。我想,我們是同類,你會理解我的。”
“理解,理解。”李停雲笑著說,“那你覺得你身邊那位,能理解嗎?”
如果說薛忍冬及鮫人一族,都是顓頊帝後裔,跟這位絕地天通的上古天神有千絲萬縷聯係的話,那麼,天地四象中代表“西方”的白虎城城主林秋歎,與傳說那位坐鎮西天的少昊,同樣有著扯不斷理還亂的淵源。
實際上,上古時期“絕地天通”這件事,並非僅憑顓頊帝一人之力,而是四方天帝共同所為。隻不過,顓頊是其中犧牲最大的那一個,他毀掉了神格,散儘了神力,才保得其他三位留住一命。也僅僅隻是,留住了一條性命而已。
漫天諸神之中,為絕地天通付諸所有的四方天帝最先隕落,他們的神息本該像開天辟地的盤古那般,化作世間的風雨、山嶽、江河,但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散殆儘,而是與“天之四靈”的力量相融合,相交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隱沒人間。
這種“死”法,與顓頊極為相似,神格雖滅,神息猶存——神息,承載著神靈塵封的記憶,也許有朝一日還會解封,也許永遠都不會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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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天地四象,以正四方。東方青木、西方庚金、南方赤火、北方玄水,恰是容納四方天帝——青帝伏羲、白帝少昊、炎帝神農、玄帝顓頊之神息的絕妙之所。
轟轟烈烈的神魔戰爭早已硝煙無存,神族統治的時代早已落幕,就連新的修仙時代都已經過去了一大半,隱約生出“天地大劫”即將來臨的跡象。
世間萬事萬物都在發生變化,無不經由誕生、成長、鼎盛、衰亡的過程,從混沌中走來,又向虛無走去。
但盛極必衰、物極必反的道理恒久不變。
永遠有新生世界接替舊時寰宇,永遠有今朝新秀勝於昨日風流,在新的時代,談舊的事物,除了唏噓,還剩唏噓。
關於天地四象,李停雲最初從早死的瞎子嘴裡聽到過一些,後來,又從十殿輪轉王的口中得知更為具體的隱秘,這的確是一個十分龐大、複雜的故事,發生在遙遠的上古,卻與今時今日,有著微妙的聯係。
李停雲說不上是什麼心理,分明是薛忍冬打算一探歸墟,他卻問起了林秋歎的意思
“他的話,你也都聽到了。所以,你怎麼想?”
林秋歎漠不關心“回殿主,此事與我無關。”
薛忍冬也冷聲說“的確,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
李停雲又是哈哈一笑,從座椅上站起身,抻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
準備先走了。
“隨你們的便,該送死的送死,該無視的無視。”
臨走前,他對薛忍冬說
“三天後,蓬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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