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慌張?”
“代人欲請殿下、崔仆射——”
“嗯?”
“代人欲請殿下、崔仆射,攜——攜——公——公主,至大殿相見!”
“荒唐!欺人太甚!”慕容垂怒不可遏,一掌拍在矮幾上,震得圍棋子紛紛落下在炕上地上。
崔宏道“段將軍,代人果然——如是——說?”
“果然!”
“以何因由——請公主相見?公主未至平城,不曾與代王完婚,便代王,亦未曾見公主!如何代國世子、平北公與此新來五原公,竟無禮若斯,欲與公主相見,且在大殿,欲眾人——觀其日後國母——風采乎?!”崔宏道。
段龕低聲道“眼線告我,五原公乃銜代王之命而來,所為乃是——查明公主真偽!”
慕容垂一時失察,怒道“中山公主實為我女,並非先帝之女、今上之妹,代人難道不知!”
崔宏知慕容垂怒火攻心,因而一時不悟,便道“段將軍,代人之意,頗疑來此和親之中山公主,非吳王殿下之女乎?”
段龕拱手道“然。”
慕容垂道“兩國和親,惟講求一信字!如今代人疑我,便不和親也罷!”
崔宏道“殿下勿慌!茲事體大。仆恐代人疑公主真偽是假,欲因此窺大燕虛實是真!則當虛與委蛇,與之周旋!”
慕容垂頷首道“也罷!我便與此不速之客見上一見!”
五
大殿上,因為行宮麵東之故,此時紅日西斜,已然晝昏,便燃起了插壁炬火。大殿正中,一頭對著門口擺放的大長桌上,也居中點起了一排油燈。
慕容垂、崔宏與段龕昂首而入,於拓跋寔、拓跋修、長孫他對麵就坐。長孫他不待代王世子拓跋寔與叔父拓跋修開口介紹,便向慕容垂一抱拳,朗聲道“吳王殿下,久仰大名!‘五胡名將,慕容道明。’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慕容垂見他無禮,將拱手不放下之拱手禮,簡傲作一抱拳便放下,而出言不遜,便也右手握拳,隻稍稍上舉過桌麵,左手隨便在拳麵一搭,便將雙手放回膝頭,淡然道“五原公過獎!”心裡卻道“汝黃口小兒,於爾公前大言炎炎!汝叔年長,道一聲‘慕容道明’也便罷了,汝乃何物小子,亦道‘慕容道明’!”
崔宏知慕容垂不悅,乃陰陽怪氣地道“五原公遠來疲憊,便與鄙國吳王殿下相見!辛勞若斯,手不能舉!勞苦勞苦!”說罷向長孫他一拱手,也隨即放下。
長孫他仰頭哈哈大笑,頦下連鬢短髯抖動,半晌,乃沉下臉色,注視崔宏道“此真河北名士清河崔玄伯也!”
慕容垂字道明,崔宏字玄伯。長孫他一開口,便將燕國二尊使字諱一一道出,可謂大挫燕人銳氣。長桌兩邊,氣氛一時緊張。
天將暮,晚風入殿,長桌上燈火搖曳。平北公打個哈哈,道“吳王殿下與崔仆射,皆當世名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小侄雖初為五原公主政西河,亦聞儒者講說,因而絕知吳王殿下與崔仆射大名!”
慕容垂見拓跋修出來打圓場,一路上二人相處亦融洽,有意賣他麵子,便道“平北公客氣!”
拓跋寔道“吳王殿下,他哥——啊——鄙國五原公銜在下父王之命而來——不知何故,平城頗有流言!道中山公主天下絕色,傳聞燕國陛下亦——自幼愛之,惟實屬堂兄妹至親,乃放中山公主還本歸家!天下男子,誰人不仰慕中山公主?此番二國和親以中山公主,我代國人人喜不自勝!隻不知為何,便有流言蜚語!道吳王殿下與崔仆射攜來之女子,並非中山公主其人,而是以燕宮佳麗冒充!代國雖小,在下父王,亦不至於婚配燕國宮女!因此……”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慕容垂哈哈大笑,道“世子殿下!”慕容垂緊盯拓跋寔,冷言道“如是,則兩國和親,作罷如何?”
拓跋寔不意慕容垂忽出此言,囁嚅不能作答。燕鳳知世子語失,乃道“吳王殿下海涵!鄙國世子甫自五原公口中,得知平城有此流言,即不勝憤慨,道何以有人如是狠毒,竟就兩國和親造謠生事!方才世子之言,純出流言或真之假設,則鄙國大王將為天下所笑,激於父子之義,世子殿下乃口不擇言!想吳王殿下與崔仆射,必能原宥體察其心!”
慕容垂道“父子至情,如何不察!然中山公主實為我女,亦是父女至親!世子殿下以流言毀我國信譽,如何原宥?又如何體察其心!代王若疑有詐,便當命五原公來拒我等入代都,乃至驅逐我等出境,以絕和親!奈何以此不儘不實之流言,詆毀我國信譽?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代王若以我國為無信義之國,此刻拒和親,亦非不可!我即率眾返國。”
拓跋修鄭重拱手道“吳王殿下!崔仆射!此事乃鄙國之失,實得罪貴國!我疑此中,鄙國大王命小侄五原公來此之意,在下小侄少不經事,或有誤會於大王所言!鄙國大王絕非輕信流言者。在下離都之時,兩國和親之事已傳遍諸部,平城並無流言!至今不過半月,如何便有此捕風捉影之語流傳!深不可解!在下之意,此必是秦人不欲我兩國和親結盟,將來為秦之患,乃使其在平城之間諜,出此流言!既有此流言,鄙國大王遣五原公來迎尊使與公主,當是恐小侄已在平城聽聞流言,懼其輕信,乃道及城中有流言事,當為表示憂心也。小侄誤會鄙國大王之意,乃有無禮之求!此皆在下身為叔父,不能以深知鄙國大王,而折服五原公,使鄙國世子不輕信其傳來之流言,乃使吳王殿下受此重辱!實為有負鄙國大王所托,罪該萬死!”
慕容垂道“兩國和親,乃是大事,如何貴國以流言,便疑我國無信義!我奉皇命而來,忝為大使,複為公主生身之父,若貴國疑我國不守信義,自當中止和親!”
拓跋修複鄭重拱手道“此事蹊蹺!在下已密遣特使急赴平城,明日即可複命!待使者歸,便可知鄙國大王命五原公來此之意。”
長孫他瞠目向拓跋修道“平北叔何意?!叔父疑大王命我來此之意乎?!”
拓跋修道“為叔非不信汝!為叔恐汝誤會大王之意耳。兩國和親事大,不可不慎!”
說罷,拓跋修起身,鄭重拱手分彆向慕容垂及崔宏為禮,乃道“此事罪責在鄙國!無論如何,但憑捕風捉影之流言,而疑心友邦無信義,實傷兩國友愛!且此去平城百裡而已,在下未能堅持待使者歸,方議進止!複不能持重,未能製止鄙國世子及五原公二侄之莽撞!忝為其二人叔父,實有負教導之責,不惟有負鄙國大王遣我主持迎親大事也!”
長孫他愕然,轉身向拓跋修道“平北叔疑我誤會大王之意,奈何世子殿下決議,欲請吳王殿下、崔仆射攜公主相見之時,叔父卻不言語?!叔父遣使赴平城,以求證實大王命我來之真意,卻為何瞞我?!我銜命大王而來,臨行之際,大王著意命我不得衝撞尊使,我卻!唉!然若來此之人,果非吳王之女中山公主,待其入都與大王行禮已畢,則木已成舟,我國將為天下所笑!又豈可不慎?!先前叔父若將適才之語道之於我,我豈堅執無禮之求?如今卻大大得罪於吳王殿下,與崔仆射閣下哉!長孫他罪該萬死!”
說著,長孫他起身離座,繞過長桌,至慕容垂座凳旁,倒身便拜,磕頭到地,口道“長孫他愚蠢透頂!未能領會鄙國大王所命意,致此大錯,罪該萬死!”
事已至此,慕容垂亦不能堅持中止和親,國難當頭,桓溫若渡河,無論野戰,或晉師乘勝,便攻圍鄴都,若無戰馬,便太原王複生,亦不能敵!因此和親勢在必行。長孫他雖行為詭譎,究竟已下跪磕頭認錯,既不能中止和親,還能如何!慕容垂便也起身,扶起長孫他道“此中必有誤會!五原公不必行此大禮。”
長孫他道“實不相瞞!在下自幼,便仰慕貴國太原王,與吳王殿下!今日卻頭腦發昏,無禮衝撞了殿下,實在罪該萬死!”
慕容垂道“事出有因。如今看來,平北公所言秦人間諜散播流言,當是平城中流言出處!則貴國與鄙國,俱為秦人以流言離間!秦人此舉,好不毒辣!我聞秦相王猛,乃是張儀之流,如今信矣!”
長孫他鄭重拱手道“秦人可恨!異日在下,當追隨吳王殿下討滅苻秦,以泄今日為其戲弄之憤!”
長孫他此言,便是表示支持兩國和親結盟,因隻有兩國結盟之後,乃能聯合伐秦。慕容垂雖仍疑其來此之目的,見其不複倨傲,雖是前倨後恭,究竟麵上乃誠心悔過,且出言懇切,乃溫言道“五原公乃君子之過,所謂如日月之蝕者也!”
長孫他亦飽學,聞言誦道“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吳王殿下謬讚!在下如何當得起!”
殿外天已黑透,拓跋修命宮人速速奉上菜肴、美酒,尤其速將特為公主準備之膳食送往公主居院,並召請兩國百夫長以上皆上台赴大殿,一同用膳。此夜拓跋修領著拓跋寔、燕鳳、長孫他,向慕容垂、崔宏、段龕頻頻敬酒,美酒最終衝淡了不快,賓主偕歡。
喜歡殷紅雪白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殷紅雪白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