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相王猛既逼降燕將取得洛陽,複以寶刀計陷害燕國降秦之吳王慕容垂,卻因秦主苻堅不疑其忠,慕容垂未被治罪,遂使猛奇謀不成,不過卻也使垂世子令,於洛陽狼狽歸燕。其父子本受燕主與太宰慕容評猜忌,慕容令遂為燕人流放沙城,不久即因率沙城兵攻燕舊都龍城,兵敗被殺。猛計雖因秦主對慕容垂推心置腹,垂未被治罪,而終功虧一簣,卻也去其一臂。
王猛伐燕第一戰既功成,又以計削弱了慕容垂可能坐大之勢力,雖秦主猶不疑其忠,慕容垂經此一變,總是不能如初入秦時,得苻堅完全信任,王猛之圖謀大體實現,乃欣然班師回朝。
卻說東晉大司馬桓溫,至死未能如願加九錫,臨終欲上表,使人草擬之際,忽憶及己名溫,乃其初生之時,其父好友溫嶠來相看,以其貌壯聲洪,大加歎賞,其父素喜溫嶠為人,乃當場為長子命名為溫。溫嶠乃晉室忠臣,以平蘇峻功,封始安郡公,卒諡忠武,與諸葛亮同諡,可謂哀榮。桓溫滅成漢,便獲封臨賀郡公,爵比溫嶠,而溫嶠在北方時府主司空劉琨,更是桓溫仰望之人。劉琨乃忠心晉室、留北抗胡之孤忠藎臣,溫嶠銜其命南渡,向晉元帝勸進,終輔佐明帝平王敦,複偕陶侃平蘇峻,為成帝時比肩丞相王導與大司馬陶侃之元勳,海內景仰,可謂與其故府主劉琨南北輝映,為時人稱道。
桓溫自知命不久矣,忽憶己名所出之溫嶠,及畢生仰望之劉琨,不禁愧對前賢,故口授其臨終奏表,皆人臣語,一無非分之求,即是其已入朝為中書郎之親信郗超,若求晉廷擢之為中書監令之類,以掌握朝權,畢竟其權傾朝野,若有言,執政與太後不得不從,而桓隻字未提,隻求以其大軍付其弟衝,以幼子玄為嗣,到底可謂儘忠臣守,未有逾矩。晉廷執政與太後得桓溫此表,自然欣喜,大感安慰,以桓溫遺表如此,桓氏及其黨羽,自當遵奉其恪守臣節之後事安排,則朝廷與桓氏掌握之荊江二州之矛盾齟齬,將一時消解,豈不令人額手稱慶!
不日,桓溫死耗傳至建康,晉廷加溫九錫,給東園密器,葬禮依安平獻王司馬孚故事,可謂備極哀榮。桓衝得訊,立自潯陽赴姑孰,主持長兄後事,以桓溫遺令薄葬,停屍不得越禮超時日,故按郭璞《葬經》,選定姑孰江邊一高曠地,擇取不出二旬之吉日,便將桓溫下葬。
桓溫葬日,僚屬故吏與晉廷所遣尚書仆射謝安,皆集靈堂。謝安哭於靈前,執桓衝與孝子桓玄手道“前先帝山陵日,公已不豫,猶勉力率安等,步至鐘山崇陵!音容宛在,今竟天人兩隔!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公內安外攘,為國之柱石,提攜安等,戮力王室,此勳此績,實格天地!今一朝薨逝,海內震悼,使人痛徹心肝,不能自已!”言罷,謝安猶涕泣,淚如雨下。桓衝與謝安執手相對而哭,桓玄則號啕不已。
眾人皆與桓氏有舊,見此情景,便不垂泣,亦皆酸楚。江東名士晉陵顧愷之,曾應桓溫征辟為桓府中僚屬,在江陵數年。桓玄降生三朝之日,桓溫大集僚屬,為幼子慶生,眾皆賦詩。溫特重顧才名,竟命愷之當眾抱玄,道“長康乃寡人府中俊傑。人道顧長康有三絕——畫絕、才絕、癡絕也,而癡絕尤難得,此聖人所謂‘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今犬子降世,當使其沾顧長康才氣與癡絕之氣,長成必為可兒!”一時滿座歡然。言猶在耳,顧愷之看著桓玄,想著故府主桓溫已仙逝,不禁淚如湧泉!
於是賓客僚屬故吏,隨謝安之後,一一至靈前行禮,與喪主桓衝、孝子桓玄執手,相對而哭。眾人行禮過,一一退至堂下。將出靈柩,司禮者複一一唱名,請眾人魚貫出靈堂。
桓衝攜桓玄手立於堂前,看著長兄府中僚屬與故吏一一走過出外,心中感慨,乃低頭向年方五歲的侄兒道“靈寶,此皆汝家故吏!”
桓玄一聽此言,又複大哭,眾皆酸楚。謝安回都,與京中人道及,每曰“桓靈寶五歲小童,心智不亞成人!”
桓溫葬後,桓衝既讓揚州刺史於謝安,晉廷為安撫桓氏,乃以王坦之新任北中郎將不久即卒,遂征召桓衝自姑孰移鎮更近都邑之京口,以示不疑。翌年,晉帝司馬曜雖年方十二,穆帝母崇德太後褚氏為之主持,娶太原王氏王蘊十四歲女為皇後,遂加元服,以示皇帝成年,預備使之親政。謝安以皇帝年幼說服朝臣,以成帝初即位時年幼,庾太後遂臨朝聽政,乃本朝故事,且褚太後穆帝即位之初曾臨朝,可再請褚太後臨朝,為主上主持大計,遂率同群臣,請得褚太後再度臨朝,司馬曜親政遂被推遲。
以桓氏舊人郗超在朝為中書郎,太後下旨,改以謝安為中書監,以皇後父王蘊為尚書仆射,二人夾輔朝政。因王蘊效崇德太後之父褚裒,謙退不擅權,故朝權至此,實操於謝安一人之手。
越年,桓溫長弟,即任荊州刺史之桓豁,卒於江陵。晉廷執政皆知,不可使桓氏失荊州,否則縱桓衝公忠體國,難免桓氏與其故舊不安,於是便命桓衝以本職車騎將軍,改領荊、梁、江、豫、益、寧六州都督,移鎮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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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秦相王猛取洛陽之明年,以苻秦蓄力已久,兵精糧足,乃與秦主苻堅計議,再發大軍,攻燕並州治所晉陽,與素有天下脊之稱之上黨。上黨與洛陽東麵屏障滎陽虎牢關,隔太行隘口壺關陘,據有上黨,則對滎陽有高屋建瓴之勢,可俯而拾之。上黨與鄴城,實隔太行而已,自上黨東出太行隘口軹關陘,便抵鄴城南麵之潞水,故上黨實為鄴城西門。王猛與苻堅定議,仍猛為元帥,統楊安、鄧羌、張蠔等為將,率軍五萬,先分兵取上黨、晉陽二城。
卻說苻秦名將張蠔,本不姓張,以昔日在自稱並州牧之張平麾下,平收其為義子,乃改姓張。平有愛妾,蠔與之通,而為平覺。平惜蠔才,乃以此妾相贈。蠔本胡人,卻激於義父乃我父、小媽乃吾母之義,憤恚羞慚,竟引刀自宮,以為自懲其過!張平漢人,不禁為此胡兒之舉震動,從此視如己出。
可惜張平雖割據並州二十載,究竟胳膊抗不過大腿,東西二鄰燕秦相繼崛起,至苻堅即位,乘平諸苻之亂,底定陝城,遂發兵渡河取河東,進圍並州平陽郡。張平急親率軍赴援平陽,欲與守軍夾擊秦軍,卻不及至平陽城下,城中已降,複為秦軍乘勝追擊,大敗,張平陣亡。
時慕容恪猶在,聞秦軍入並州,而張平率軍赴援平陽,乃發兵分襲並州城晉陽與戰略要地上黨,一舉皆下之。於是張平並州大城,平陽入秦,晉陽、上黨入燕,秦燕瓜分並州,而燕得大半。其時燕勢大盛,於大河之南,亦有洛陽而西抵陝城,為燕之極盛,秦守陝城、平陽而已。至上年王猛取洛陽,此年苻秦又發兵分攻上黨、晉陽,燕國中無人,遂形勢逆轉。
當年張平戰死,張蠔猶且不降。苻堅親臨戰場,見張蠔真可謂萬人敵,亦惜其才,於擒獲之後,乃問曰“君欲如何,乃肯降我?”
張蠔道“我見大王軍中,無蠔對手!若命一將,與蠔對打而勝,蠔安敢不降?”
苻堅乃問麾下,“何人願與張將軍對打?”
楊安、梁成等宿將,此前皆與張蠔接戰,不能敵,聞言各自心怵,不敢出頭。不想苻堅話音未落,楊、梁諸將正自愣怔之際,裨將鄧羌催馬出列,至陣前向秦主拱手道“末將願與張將軍對打!”
於是張、鄧二人,各自催馬至秦軍陣前曠地,好一場大戰!二人皆馬上好手,各使丈八纏金長槊,幾番對衝,不分勝負。鄧羌到底以逸待勞,且膽大心細,當二人再度拉開陣仗,張蠔策馬挾槊,飛馳而至,鄧羌不緊不慢,瞅準時機,左膝猛撞馬肩,使戰馬拐向一邊,與張蠔胯下馬貼身相錯。說時遲那時快,鄧羌疾伸猿臂,以左手抓住了張蠔手中長槊,右手迅揮長槊,將張蠔掃落馬下,遂生擒之,張蠔乃降苻秦。曆數年,鄧羌、張蠔,俱為苻秦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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