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拓跋珪當即便要將慕容王後屍身暫且棺殮,然不封蓋,浮厝於後宮冰室中,待伐燕凱旋,將慕容垂父子首級祭奠於其靈及亡弟拓跋觚靈前,再將王後與觚一並下葬。燕鳳諫曰“王後激於大王欲伐燕,乃吞金;今既不幸,當速入土為安!以免王後亡靈,不得早入輪回,而沮大軍。”
拓跋珪迷信鬼神,自不欲王後亡靈沮其大軍伐燕不勝,遂下令為王後舉哀,命宗室女眷入後宮臨哭,以悼王後亡靈;複命三日之後,將王後下葬。
當此之時,燕軍卻已大舉,幾乎傾國而出!乃常山王慕容麟為南路主帥,統兵七萬出飛狐陘,徑向平城;太子慕容寶領大軍十五萬為北路主帥,取道軍都陘,出翳螉塞西北行,進向盛樂。
原來燕使回到燕都中山城,報告太子慕容寶,寶得知詭計為拓跋珪看破,便複進宮麵見其父慕容垂。慕容垂聽明來意,知事已至此,一戰不可免,當先下手為強。慕容垂知魏軍由代北草原諸部大人率本部騎兵自攜資糧,各為千人隊集結而成,集結須一定時日,乃當機立斷,遂以太子寶與第三子麟掛帥,火速發兵侵魏。
三日後,魏王拓跋珪將其妻慕容王後下葬,即趕赴平城。草原諸部騎兵集結尚未過半,因此前已通過燕使向燕宣戰,拓跋珪恐燕人先行來伐,不禁憂心如焚。不得已,拓跋珪乃入居平城宮,且待諸部集結。
方一日,忽報代郡太守拓跋遵率郡兵,自郡城所在蔚縣而來,拓跋珪聞訊大驚。拓跋珪並未召遵前來平城,而是命其堅守代郡,厲兵秣馬,待大軍東出至蔚縣,乃率郡兵偕同大軍伐燕。遵忽率郡兵來平城,自是蔚縣所處魏燕邊境前方有失!拓跋珪忙命快宣遵入見,宮門守卒領命而出。
須臾,拓跋遵入宮,果不出拓跋珪所料!慕容麟率步騎七萬攻代郡城,遵拚死抵禦,然麟軍攜中原雲梯、攻城槌、拋石機諸利器,遵麾下郡兵寡少,複探知燕太子寶已率十五萬大軍,正進向盛樂,遵以眾寡不敵,且軍情緊急,遂開西門突圍而出,聞魏王已至平城,乃來報告敵情。
拓跋珪蹙眉道“燕人理虧,不意慕容垂父子倒打一耙,竟先發兵伐我!此所謂先發製人之策也。燕軍勢大不可當,若與之沙場對壘,恐為非計!不知燕太傅意下如何?”
燕鳳道“為今之計,當傳令後發諸部,無須來平城,且皆西向,速赴五原集結。如是燕人若追我,我得入五原城,自可堅守。若燕軍不及會師,單慕容麟一路追我至五原,則正好以逸待勞,一舉擊潰之!若不能,亦可渡河,入居上郡以守。”
拓跋珪道“古語曰,‘哀兵必勝。’兵法雲,‘忿兵必敗’!今我激於弟殺妻死之仇,誓言伐燕,群下為我所動,恐成忿兵,則東出入燕境,勞師遠征,將憂喪敗!慕容寶、麟兄弟,自來送死,卻是免了大軍東出之勞。隻大軍未集,今平城兵才二萬,慕容麟卻統兵七萬,況寶所領,更是十五萬之眾!若不棄此他顧,燕人取盛樂之後,兩軍合圍平城,則死矣!燕太傅持重之計是也!”
既定計,拓跋珪雷厲風行,盛樂有太師賀蘭訥與右長史許謙留守,賀蘭部民亦大部受命守都城,故盛樂當可堅守旬日;太後賀蘭芮與二妾室賀蘭蕤、劉貴人,及蕤所生子紹、劉所生子嗣,皆在都中;慕容寶有大軍十五萬,旬日之後,盛樂必陷,若突圍不成,母後、二妾、二子,皆將為燕人所虜,拓跋珪卻也顧不得了!於是即命人傳令後發諸部大人,命皆率本部人馬齊赴五原。拓跋珪便與燕鳳、拓跋遵、儀兄弟,率平城中已集結之二萬騎兵,奔赴五原而去,隻留新歸附且自告奮勇、有意立功之並州西北境契胡酋長爾朱羽健,率其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守平城。
二
拓跋珪方入五原城,爾朱羽健率其戰損疲弊、僅餘五百之契胡武士,狼狽而至五原,告魏王平城已失!拓跋珪好言撫慰,道“爾朱大人勞苦!此番遲滯燕軍,可謂功高!大人且安歇,待慕容麟至,孤當身先士卒,與大人共殺此賊!”
此契胡爾朱部,乃與上黨羯人同源而異支,皆出西域,自強漢經營西域以來,次第東遷,乃自河西而入並州,皆大抵不與漢人通婚,故仍皆高鼻深目,有若石勒、石虎。拓跋珪祖父什翼犍,可謂與石虎,有幾為其所殺之仇,然珪雖年紀輕輕,卻有曹操雖長子為張繡所殺,卻仍受繡投誠,與之飲宴歡好之大度。況契胡爾朱部雖與上黨羯人同源,畢竟不同支派,魏國正當用人之際,拓跋珪自幼聽燕鳳講說前代,尤其漢末三國以來英雄豪傑故事,於魏武帝曹操,最是心許,因此草原豪傑基於自身利益,欲奉其為草原盟主而投效,正如拓跋珪大破柔然之後,草原諸部大人為其上金雕可汗之稱號,珪皆欣然接受。燕鳳亦以為其所輔佐,因過繼而為代國故世子拓跋寔之子的門人弟子拓跋珪,頗有曹操風采,乃結束晉室中朝傾覆以來紛亂命世之才,乃傾儘才力如荀彧,一心輔弼扶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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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麟所率步騎七萬,已取平城而徑向五原而來,乃是當務之急。拓跋珪雖好言撫慰爾朱羽健,複大言鼓舞士氣,究竟諸部騎兵集結至五原人馬,仍僅五萬,若麟所率乘勝之師突至,尤其慕容寶所率攻盛樂之軍,若取盛樂之後,亦乘勝西進,與麟軍會師於五原,則魏國祚危矣!拓跋珪心跳惶恐,爾朱羽健告辭之後,乃急召燕鳳與鎮守五原之西部大人長孫陀,及拓跋遵、儀兄弟,與長孫嵩、肥堂兄弟問計。
燕鳳聞召即至,長孫陀卻除了正在其處之侄兒長孫嵩、兒子長孫肥,及拓跋翰二子遵、儀兄弟,尚攜來新至五原之丘敦部大人丘敦武、庫莫奚部大人奚斤,與沒鹿回部大人沒鹿回渾,及沒狃於部大人沒狃於立磾。
丘敦武本為丘敦部大人之子,代王拓跋什翼犍在時,武受召為代王侍從,遂隨侍老代王,於參合陂立功。什翼犍返回其北都盛樂之後,丘敦部大人過世,武遂返部繼位為大人。此番魏王拓跋珪廣發軍令,召諸部大人齊率騎兵赴五原,以抵抗燕軍大舉入侵;草原諸部此前,大抵因慕容寶主持燕國之政,而於互市中大受欺侮,遭受燕人壓價,因此同仇敵愾,皆率騎兵趕赴五原。丘敦部大人之家族,本與魏王拓跋珪之家族,同出晉湣帝始封代王拓跋猗盧,故實為同一宗派,因此丘敦武聞令,即火速整軍,率其部中騎兵,頭一個奔赴至五原。
庫莫奚部處上穀、遼西之間,中原稱為奚人,關於其來曆,曆來說法不一,或以為即未入塞之烏桓,處庫莫奚穀,故得名;或以為即契丹,因契丹之契,與奚音相近,莫衷一是。又道庫莫奚者,庫莫溪也,即西遼水上遊,流經之地,正在傳說中烏桓山一帶,故奚人或即契丹,亦或即未入塞烏桓,總與同出東胡之鮮卑,屬於同一係統。隻慕容部雖亦鮮卑,且本在遼西,然其崛起遼東,遼水東西之地,自戰國末年燕設二郡以來,華人多有,故屬縣皆農耕,慕容部民因此之故,便大抵脫離了遊牧生活,卻自漢人處習得開采鐵礦與冶鐵之技術,故慕容部兵鋒大利,遂霸遼東西,征服高句麗及遼西強部段部,破逐宇文部,威震盧龍塞外。與遼西毗鄰之庫莫奚部,因段部之亡,尤其因宇文部之破散,心生恐懼,遂與代王部落拓跋部聯姻結盟,共抗慕容部西進。奚斤昔日,亦以部大人之子為代王拓跋什翼犍之將,同曆參合陂艱危,後亦返部繼位為大人。因此什翼犍之孫拓跋珪牛川大會複國之際,奚斤便曾赴會。此番得魏王召喚,斤便棄其臨近燕境之庫莫奚穀牧場,疾馳而至五原。
沒鹿回、沒狃於二部,皆陰山草原強部,與太師賀蘭訥之賀蘭部毗鄰而居,與賀蘭部,與代王即今魏王之部拓跋部,皆數世為婚姻,乃拓跋、賀蘭二部姻親部落。傳令者至長孫陀五原太守府中,陀正與丘敦武、沒鹿回渾、沒狃於立磾,及子侄長孫嵩、肥堂兄弟,與方至五原之魏王二堂弟拓跋遵、儀兄弟坐而論道,商議如何抗敵。傳令者至,道魏王急召長孫大人率公子及五原公嵩入見,陀自然立刻起身。傳令者向拓跋遵、儀兄弟拱手道“代郡府君昆仲亦在,正好免了小人赴府上相請!大王亦急召代郡大人,與大人之弟,同赴行在!”
三
於是諸人偕同,即赴拓跋珪命人於五原城中曠地所搭設的氈帳之中。燕鳳已先期而至,諸人向魏王拓跋珪行禮畢,複向燕太傅拱手為禮。拓跋珪示意不必多禮,燕鳳則無論識與不識,一一拱手還禮,魏王便命諸人入座。
長孫陀連忙向魏王拓跋珪引見其所攜來之四部大人,先是與拓跋氏同源之丘敦部大人丘敦武,及昔日與武一般,亦隨拓跋什翼犍於參合陂同曆艱危之庫莫奚部大人奚斤。拓跋珪聽燕鳳講說過昔日參合陂故事,故知此二人,乃道“丘敦大人與奚大人乃亡祖忠臣,孤銘感於心!”
長孫陀複及沒鹿回渾與沒狃於立磾。沒狃於立磾粗豪,聞陀介紹自己,乃起身拱手道“臣雖非與大王同出一源,亦不曾隨先王建功於參合陂,然昔日臣之父祖先人,亦追隨大王先祖、曆代代王,入雁門塞,救劉司空於晉陽,亦頗有功!”
拓跋珪哈哈大笑,道“沒狃於大人立磾,我早有聽聞哉!草原皆稱道沒狃於大人,有漢金日磾、晉段匹磾之概,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唯卿姓氏太過繁複,不若去沒狃二字,便如華人之姓於,便是於立磾,則真可與金日磾、段匹磾同儔矣!且奚大人本姓庫莫奚,改姓為奚,當已有數代乎?”拓跋珪轉向奚斤相詢。
奚斤正欲作答,沒狃於立磾一聽大喜,當即拜伏叩首道“臣謝大王賜姓!從今往後,臣與後嗣,便姓於也!”眾人皆賀,於是沒狃於立磾,便為於立磾,沒狃於部大人,自此之後,皆姓於氏。
沒鹿回渾以沒狃於立磾得魏王賜姓,大為歆羨,乃亦拱手向魏王道“臣沒鹿回渾,亦請大王賜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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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珪沉吟片刻,亦不問太傅燕鳳是否商議後再定改沒鹿回氏為何氏,當即道“沒鹿回大人之姓氏,中有鹿字,中原有鹿姓,然我鮮卑,蒼狼也,豈可姓狼食之鹿?故可改為江東吳郡四姓顧陸朱張之陸。自今而後,沒鹿回氏便為陸氏!愛卿以為如何?”說著,拓跋珪轉向沒鹿回渾。
沒鹿回渾大喜,連道甚好,於是沒鹿回渾便變成了陸渾。
燕鳳賀畢於立磾、陸渾,憂形於色,道“大王,諸位,今日事急矣!慕容麟已取得平城,所率步騎七萬,正進向五原!燕太子慕容寶所率步騎十五萬,則縱未取得盛樂,都城淪陷,亦將不遠!此番燕軍大舉,可謂傾國而出!使其二路會師於五原,則不唯大王與諸位,便是大魏國祚,恐將於此傾覆!”
燕鳳話未說完,長孫陀仍不改年輕時直爽脾氣,然華言卻純正了許多,搶白道“燕太傅此言差矣!昔日慕容垂送君妻中山公主,來我國和親,其在參合陂之際,苻秦征北將軍苻洛乘隙,率大軍伐我,形勢危殆,不亦終於化險為夷!今日事雖急於往日,我上下一心,豈懼慕容家二小賊哉?”
拓跋珪望向長孫陀,再度哈哈大笑,乃道“叔父昔在參合陂,不但為亡祖假冒冉天王亡靈嚇得半死,且遭孤亡母——唉!且遭孤亡母戲弄,使中山公主與孤亡母,雙雙逃出寢室!叔父勇則勇矣,然今日敵眾我寡,須以智取,叔父且勿妄言無憂、大言不足懼!”
長孫陀麵紅耳赤,道“為大王亡母戲弄者,乃是家兄……”一言既出,方覺不妥,因論血緣,拓跋珪既為長孫他之子,乃其親侄,珪生身父母皆已亡故,二老相識之初,長孫他曾為珪生母紫貂戲弄,如今二人皆已仙逝,當眾提及此事,自是不妥,於是長孫陀便止住不言。
拓跋珪於此等事頗豁達,道“亡母自是冰雪聰明,複美麗無比,縱於天下女子之中,亦僅亞於中山公主而已!先父雖為英雄,亦如燕太傅一般,可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也!哈哈哈……”
長孫陀見他並不著惱,便也欣然,於是道“無論如何,拓跋部民乃大王之民。我信丘敦大人,既與大王同出一源,皆晉室始封代王之後,自然大王軍令一下,我部與丘敦部民,便為大王水裡火裡,奮勇於前!”
方由魏王拓跋珪賜姓之於立磾,不甘示弱,立刻道“我沒狃於部民,亦唯大王馬首是瞻!”
諸人正議論間,爾朱羽健自帳外闖入,怒氣衝衝地道“大王!我聞大王召諸部大人會議,卻不召臣前來!此乃大王以我新歸附,不信我哉!大王既視我為外人,爾朱羽健這便告辭,回我並州西山去也!”
拓跋珪連忙起身,驚曰“爾朱大人何出此言?孤以卿方守平城勞苦,戰損疲弊,因使大人率所部休息,豈有疑卿忠心之理?且孤托先王南都平城於卿,南都與慕容麟軍情形,卿最是清楚,孤與諸人會議畢,有不明白處,自當複召卿問詢,豈有與卿見外之理?”於是拓跋珪命爾朱羽健入座。
羽健兀自氣鼓鼓的,在平城與之一見如故的拓跋遵,便起身拉他坐到了一張坐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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