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使至盛樂,道慕容寶之意。拓跋珪聞言狐疑,忽厲聲道“吾弟已為汝國所害,卻尚以謊言誆我!我昨夢吾弟對吾悲哭號泣,是已為汝國所害之證,慕容垂父子竟尚遣汝來誆騙我國,是欺我年少,以為大魏無人,不敢伐汝國乎?!”
燕使不意被他瞧破機關,大驚失色,囁嚅不能辯解。燕鳳道“大王,茲事體大,須查明實情;夢寐之事,不可為憑。且遣使入燕,待真相大白,再作進止定奪!”
拓跋珪目眥欲裂,竟不看其恩師燕太傅,隻瞪視燕使道“汝速返國,為我告慕容垂父子,今汝國既害吾弟,兄弟至親,吾唯此一弟,此仇,亦不共戴天!便告慕容垂父子,不日我將親征伐燕,取慕容垂父子首級!”
燕鳳大驚失色,作聲不得,隻暗道燕使去後,當急晤太師賀蘭訥,或可使訥以舅父之尊,勸拓跋珪先查明實情,切勿衝動。燕使已被拓跋珪嚇得瑟瑟發抖,遂狼狽奔出。燕鳳便亦向麵色通紅、雙目圓睜,卻又沉靜如水的拓跋珪告辭趨出,即赴賀蘭訥宅。
二
須臾,賀蘭訥與燕鳳同至,卻見魏王新婚王後慕容氏,正披發徒跣,跪伏於拓跋珪王座之下,聲淚俱下,為其祖父慕容垂、父親慕容寶求情,拓跋珪雙目圓睜,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賀蘭訥與燕鳳來時途中,已商議妥對策。於是賀蘭訥道“大王且息雷霆之怒,今燕人如此,老臣亦以為,伐燕必矣!如此而不伐之,天下安有公理在?隻王後無辜,不可使之披發徒跣,久久哭求,傷大王與王後夫婦之義!”
拓跋珪與慕容王後新婚燕爾,正如膠似漆,若非此番變故,如何便至於如此!此前拓跋珪已有二妾,後納者為劉顯之女,乃擊敗劉顯,顯死於戰陣之後,俘虜其女,遂納為妾;先納為妾者,卻是其姨母賀蘭蕤!
原來拓跋珪甫隨燕鳳北歸至賀蘭部,其姨母喪偶之後孀居於娘家,拓跋珪一見便驚豔於其美貌,乃言於其母,道欲娶之為妻。其時草原輩分觀念尚不強,拓跋珪之母賀蘭芮雖受中原教育,然於此等風俗,亦是從眾,隻不過賀蘭蕤已二度喪偶,可謂克夫,乃堅執不允。
拓跋珪執意求之,賀蘭芮無奈,乃道“為母醜話說前頭,汝姨母美則美矣,究竟數年之間,已喪二夫,且皆無出,可謂不祥!日後汝若因此,而竟不得善終,勿謂我言之不預!”
拓跋珪笑道“前二姨父庸碌之徒,無福消受國色耳。兒草原雄傑,今當複國稱王,宜以此女為王後。且正以此結姻,與舅父親上加親,如何不美?姨母可憐,母親亦當念之。”
拓跋珪此言,可謂大言炎炎,且大有心機,確是梟雄之人。畢竟拓跋珪本長孫他與紫貂之子,與長孫他續弦之妻賀蘭芮並無血緣,故賀蘭訥隻是其名義之舅父!其若欲訥為其複國出死力,除非親上加親,如娶訥女為妻,然訥並無女兒。長兄如父,賀蘭蕤既孀居在家,子弟女妹,弟亦如子,妹亦如女,故拓跋珪乃有此意,可謂心機深沉。賀蘭芮也看出此層,雖擔心其妹克夫,究竟拗不過兒子,也便答允。
草原風俗本有如此之事,家姊向其提起,賀蘭蕤不覺有異,亦願意。賀蘭訥卻也正在尋思,究竟以何方式,可將家族與其即將擁戴複國之新主,增添互信,建立同盟,其妹賀蘭芮向其提親,此門親事,正中其下懷,於是一力讚成。
燕鳳雖以為衡以人倫大大不妥,然其時他攜拓跋珪至賀蘭部投靠賀蘭訥,若駁賀蘭訥之意,恐複國無望。且草原婚姻不論輩分,賀蘭訥既為拓跋珪名義之舅,其若有女,便是珪天然之妻,訥無女,乃出此下策。既以草原風俗並無不妥,燕鳳也便聽之任之,隻以賀蘭蕤乃喪偶寡婦,勸賀蘭訥及賀蘭芮勿以之為拓跋珪之妻,拓跋珪遂納之為妾。
一年後,賀蘭蕤為拓跋珪生下長子拓跋紹,拓跋珪及其母皆大喜,以為打破了賀蘭蕤克夫無出之魔咒;珪且當即效法漢宮等級,封蕤為夫人。隨即拓跋珪複納劉顯女為妾,生次子拓跋嗣,遂封劉氏為貴人。複一年後,已為魏王之拓跋珪,乃娶慕容寶之女為王後正妻。
拓跋珪與慕容王後大婚之後,倒也不忘舊情,與賀蘭蕤、劉氏亦仍恩愛綢繆,大享齊人之福。鮮卑本無妾室,然拓跋珪長於長安,深受中原風俗影響,且代北亦已熟悉中原一妻多妾之俗,故魏王後宮之事,草原諸部人民隻當是大王學自中原,然卻並不效仿。
此番燕使來,拓跋珪瞧破燕人機關,猜到他唯一親弟拓跋觚已死,當即怒不可遏,遂誓言伐燕。慕容王後得知,當即披發徒跣,向丈夫跪拜哭求,拓跋珪卻絲毫不為所動。
燕鳳請得賀蘭訥至,拓跋珪已稍稍冷靜,隻不過不欲假以顏色,故對王後冷臉怒容相向。聽罷舅父之言,拓跋珪便下座,扶起王後道“卿何必如此?有罪者卿之父祖,與卿無涉。”
慕容王後泣道“大王妾之夫君,燕帝妾之祖父,今大王誓言伐燕,取燕帝父子……即妾之父祖首級!妾如何無涉?使大王伐燕得勝,則妾為無父祖之人!使大王伐燕不勝,則妾為無君無夫之人!妾無論盼著大王與妾父祖孰勝,於妾身,皆是不容於天地!試問大王,妾當如何自處?大王執意伐燕,妾請以頸血,為大王祭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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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慕容氏盈盈拜倒。拓跋珪到底年方十九,與王後複新婚燕爾,乃再次將之扶起,泣下道“汝是世間好女子!此番汝父祖害吾弟,此仇不共戴天!我今親征伐燕,若僥幸不死,生擒汝之父祖,亦必尊之為嶽父、外祖,攜回盛樂,以其首級,祭奠於吾弟亡靈之前!汝彼時必不欲生,我便與汝同死!”
慕容氏聽罷此言,再度痛哭失聲,悲不自勝,顫抖不已。拓跋珪將之緊緊擁住,亦淚流滿麵,慕容氏亦緊緊擁抱丈夫,終於昏厥過去。拓跋珪順勢坐倒,將其妻橫抱膝上,號啕大哭。燕鳳與賀蘭訥看著,也不禁酸楚。
三
賀蘭芮在殿後太後寢宮中,聞前殿其子哭聲,雖其母子於拓跋珪幼時分離,為母者實早已不熟悉長子哭聲,隻不過母子至親,忽聞前殿青年男子號啕之聲,登時明白是拓跋珪在哭,於是即問侍女道“大王何故號哭?!快扶我……去……去前殿!”
侍女聞言,不敢怠慢,便扶太後至前殿。賀蘭芮一見兒子抱著昏厥的兒媳大哭,以為兒媳身染惡疾已死,便頓足罵道“哀家早不欲汝娶汝姨母,汝竟執意娶之!今其雖生一子,卻克死吾好兒媳哉!”
賀蘭訥見其妹誤會,正欲解釋,拓跋珪卻忽驚叫一聲,諸人目光,自然皆轉投之,訥便止住了話頭。拓跋珪抬眼望向母親道“母親勿憂!王後無恙。”
賀蘭芮道“汝不欲我悲傷,卻以言語誆我!”
拓跋珪道“中山大疫,王後父祖皆染疫,尤其王後之弟,竟不諱!故燕使來,王後聞訊,悲傷過度,竟至昏厥!燕太傅乃代北名醫,母親勿憂。”
燕鳳自與妻女分離,一直精研醫術以自娛,且救渡眾生以祈福,故隨身攜帶銀針,每遇病人,便無償為之療治。見王後昏厥,燕鳳早已在觀察,以其氣色斷定須針刺某幾處穴位。聞拓跋珪此語,燕鳳便取出針包,至二人身側,向拓跋珪拱手道“大王,王後昏厥已將一刻,須急下針,否則恐有不測!”
拓跋珪自幼亦隨燕鳳學醫,頗知醫療常識,不待其師吩咐,已將其妻輕輕放下在地,複扶其坐起,便不顧男女大防,解開其妻上衣褪下,將裸背對向其師。燕鳳便盤腿坐下,凝神下針。
良久,慕容王後嚶嚀一聲,醒了過來。賀蘭芮麵露欣喜,拓跋珪立刻為其妻合攏上衣,即擁之入懷。
四
不日,仍在鄴城的老代王拓跋什翼犍之潛伏巨賈安同,為魏王拓跋珪送來消息,道王弟殿下已薨逝,燕人所謂抱恙之言,純屬掩飾。於是拓跋珪大怒,即傳令發諸部兵,大集平城,擇日東征伐燕。
慕容王後聞拓跋珪決意伐其父祖之國,吞金身亡。拓跋珪尚未自盛樂啟程,得知王後自殺,奔入後宮,王後身尚溫熱,然已香消玉殞!拓跋珪又一場號啕大哭,道“殺吾王後者,慕容垂父子也!”於是指天誓日曰“天日昭昭!拓跋珪有生之年,與慕容垂父子不共戴天,不殺慕容垂、慕容寶二賊子,皇天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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