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殺隊總部,夜色將近,原本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產屋敷突然睜眼。
“不對……”
他竭力掙紮著起身的動作,吸引了一旁正在熬藥的夫人的注意。
“夫君,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她連忙過來攙扶產屋敷,輕聲問道。
“不對……不對……”
緊握著夫人的手,產屋敷那布滿醜陋疤痕的臉上,雙眼流出淚水。
“不對……出事了……一定失敗了……他們一定失敗了……”
“夫君?”
“夫人……你快走……”
勉強抬頭看向自己的夫人,產屋敷用那近乎顫抖的聲音催促道
“快帶著孩子們離開這裡……快……我們的計劃失敗了……神明已經向我降下預示……她……就快來了……”
此時此刻,哪怕不用明說,兩人都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
繼國惠子。
她沒有被斬首,六柱的圍剿絕對失敗了。
不但如此,她很可能還已經和那隻老餸鴉取得了聯係,正朝這邊極速趕來。
如今黑夜已至,這個過程絕不會要太久。
那隻惡鬼,要來報複他們了。
“好,夫君,我馬上就安排人帶你……”
“不……我不能走……”
莫名的恐懼隨神明的預示籠罩全身,讓這具已經接近燈枯油儘的身體止不住在顫抖。
但產屋敷還是竭力維持住了正常的思維能力。
“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跟著你們……隻會是拖累……彆管我……就讓我留在這裡拖住她……你們快走……”
“可是,夫君你……”
“聽話……”
微微搖頭,產屋敷緊握著夫人的手,抬起頭,用那早已模糊的視線,看向她那帶著淚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囑咐道
“帶著孩子們立刻離開這裡……其他什麼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帶……一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回頭……更不要去其他的駐地……之後就安靜地躲幾年……隻要我族不滅……鬼殺隊……就不會覆滅……明白了嗎……”
產屋敷的這番話可以算是遺言了。
他的身體太過虛弱,已經經不起這一路上的顛簸了,轉移的部隊帶上他隻會是拖累。
因此,他隻能選擇留在這裡,為自己妻兒的轉移爭取最後的時間。
月明星稀,目送著自己的夫人一步步離去,產屋敷獨自靠坐在裡屋的走廊上,目光落於麵前的庭院中。
他從不懷疑神明的預示,因此哪怕還沒有任何一隻餸鴉回來報信,產屋敷也已經確信。
他們的斬殺計劃絕對失敗了,六柱很可能無一生還。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繼國惠子啊……
明明已經計劃到了如此地步,都還是無法將你斬殺嗎……
“哈哈,你害怕了?”
庭院的角落裡,雙手被捆綁,靠坐在庭院那棵樹下的吉川女劍士看著產屋敷臉上的那副表情,突然笑了。
“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了,彆去招惹那隻怪物,你們就是不聽,哈哈哈哈……怎麼了主公大人,你現在知道害怕了?”
對此,產屋敷隻是看向她,輕輕搖頭。
“吉川,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惡鬼,是我等必須誅滅的大敵……”
“主公大人你知道嗎,你現在說的這番話,簡直就像是隻螞蟻決心要去打敗一頭老虎一樣可笑。
我看不到這裡麵有什麼值得歌頌的地方,我隻看到你們不但殺不死那頭老虎,而且還惹怒了她,現在,她要回來報複我們咯!
主公大人不妨想想看,今夜之後我們究竟又會多出多少本不會出現的犧牲?那些無謂死去的生命究竟又該算在誰的頭上呢?哈哈哈哈……”
女劍士放聲嘲諷,反正都快死了,她已經無所顧忌了。
於她的嘲笑聲中,產屋敷隻是沉默。
“吉川,你說的對。”
不知是沉思了多久,產屋敷才輕輕點頭。
“不隻是你,那位蝴蝶小姐,她說的有些話,也對……
我們一族最開始,本就是為了私欲,為了能延續我族的存續,才投身進這場人鬼之間的戰鬥中,這點確實如此。”
緩慢地移動目光,看向庭院裡那隻是被白布潦草掩蓋的屍體,產屋敷緩緩說道
“為了這一點,在這討伐惡鬼的大義背後,我們,也確實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自願,並不是我族能理所當然揮霍他們生命的理由。
很多行為,其實不必要,很多選拔,也確實不合理,很多生命,也的確在白白逝去……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蝴蝶小姐說的那番話,藤襲山上那些淒慘又毫無意義死去的孩子們,他們並不是每個人都完全沒有了家人,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惡鬼有著深仇大怨。
假如,被送進藤襲山遭受惡鬼吞噬的人是我,是我產屋敷一族的人,我真的,還能那麼理所當然嗎?”
“不會的。”
產屋敷輕輕搖頭。
“我可以接受我的家人為了討伐惡鬼而進行有意義的犧牲,但這種毫無意義的死去,我確實……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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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小姐,說的沒錯,那些孩子不該如此草率的犧牲,再有什麼大義在身,我族也不該如此踐踏他們。
為了討伐惡鬼,而設計出如此不人道的選拔機製的我族,在某些方麵,也確實和那些惡鬼,沒有太大的區彆。
本質上,這都是對生命的一種……漠視,二者,並無差異,無非,手段不同。
這場與惡鬼的較量太過漫長,太多的犧牲,已經麻痹了我們,本該擁有的人心,以至於手段越發過激,做事也越發不顧後果,總覺得,隻要有神明相助,一切就都能按我們所想的那樣……理所當然。
最終,才釀成了今日的大錯,簡直無知,又愚蠢……隻是,如今想通這些,也為時已晚。”
長長的一聲歎息,產屋敷再次看向女劍士,輕聲說道
“吉川,走吧,外麵的劍士不會阻攔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無需留在這裡……”
“你要放我走?”
女劍士難以置信地看著說出這句話的產屋敷。
“你本就罪不至死,快走吧,不必陪我,在這赴死……”
產屋敷再次催促道,他如今已經身心俱疲,被蝴蝶強硬扯下的那塊遮羞布,對他的內心造成了極為沉重的打擊。
他現在,真的已經不想再看見任何人無謂犧牲了。
接下來會死的人,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目送著女劍士離開庭院,不多時,原本守護在庭院四周的劍士們也紛紛湧了進來,單膝跪地。
“主公大人!您找我們有何吩咐!”
他們都是產屋敷讓自己的夫人在臨走前通知過來的。
看著庭院內的這些劍士們,看著他們臉上那忠誠堅定,願意隨時為他赴死的神情,產屋敷那本就破碎的內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刺痛。
“對不起……”
看著他們,產屋敷深吸口氣,那醜陋的臉上,是歉意的笑容。
“我以鬼殺隊主公的名義宣布,自今夜起,自此時起,鬼殺隊,即刻解散。”
“主公大人?!”
產屋敷的第一句話就把庭院內的一眾劍士們鎮住了,全都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他們並無資格參加此前的柱合會議,自然也不清楚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聽我說……”
艱難抬手製止住他們,產屋敷緩緩說道
“因為我的魯莽,我的錯誤指揮,今夜,鬼殺隊很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
但,不要害怕,此等危機,在過去的曆史中,我等也曾遭遇過幾次。
此前,我已經派出餸鴉,通知各大駐地進行轉移,雖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也算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今的暫時解散,隻不過是為未來的再次團聚,儘可能保留火種,你們無需為此難過,隻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諸位也一定會有再次見麵的機會……”
“那主公大人!您、您呢?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不必了……”
產屋敷輕輕搖頭,抬眼望向頭頂的漆黑夜幕。
“今日之事,錯皆在我,總要有一個人去承擔,更何況……我,也很想借這個機會,見一見她,看一看,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庭院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在這不算長的沉默中,其中一位劍士突然大聲吼道
“我願與主公大人共進退!”
連鎖反應由此產生,緊隨這名劍士之後,剩餘的劍士們也紛紛表態,誰都不願意離開。
產屋敷輕聲歎息,神情中儘是無奈與痛苦。
“愚蠢,這種犧牲,根本沒有意義,不要再……!”
話說一半便再也說不出口,莫名的恐懼在這一瞬貫穿全身,神明的警示於這一刻強烈到了極致。
微涼的夜風吹過庭院,稍微卷起了地上的一絲塵土。
沒有任何前兆,沒發出任何聲響,庭院中,眾劍士身後,一道身穿和服的白發身影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了那裡。
除了受到神明提醒的產屋敷外,庭院內竟然沒有一人察覺到這道身影的到來。
她站在那裡,低著頭,凝視著腳邊那具被蓋著白布的屍體,肩膀上,是一隻早已奄奄一息的蒼老渡鴉。
哪怕視線已經極為模糊,可產屋敷依然在第一眼認出了這道身影。
她就是繼國惠子。
寂靜的夜空下,毫不知情的眾劍士身後,用最快速度從莊園趕來的惠子,就這麼低頭看著自己腳邊的那塊白布。
通透世界讓她的目光能夠穿透白布,清晰地看清隱藏其下的那具遺體。
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再熟悉不過的容貌,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蝴蝶發飾。
不會有錯的,這具已經冰冷的遺體,就是蝴蝶惠花。
不會有錯的……
瞳孔逐漸放大,惠子就這麼站在那裡,靜靜地凝望著蝴蝶的遺體,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散去。
她在想,這種時候,她究竟應該做出什麼表情才對呢?
平靜地看著蝴蝶的遺體,惠子沒有哭,沒有憤怒,沒有暴躁,也沒有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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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是這麼凝望著,一直凝望著,直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有些急促,心跳也逐漸加速,喉嚨突然變得很疼,眼眶也漸漸變得濕潤。
身體超越思維產生了異常的反應,這些反應又由細微逐漸變得強烈,最開始還隻是一點,但很快就如墨水浸染惠子的全身,最終隻在她的腦海中彙聚成了一句話——
蝴蝶死了啊……
大腦終於對眼前的一幕產生了反應,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惠子的心臟也終於感受到了那遲來的猶如撕裂般的疼痛。
可她仍然隻是站著。
僅有的傷勢是在腹部,是貫穿傷,創傷麵積並不算大,血幾乎都要流乾了,身下早已染紅一片,蝴蝶死亡的過程一定很漫長,很痛苦……
好奇怪,明明應該是這麼痛苦的死亡,可為什麼蝴蝶的臉上是笑著的表情?
好奇怪,明明應該是哭出來的場景,可為什麼……她竟然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現在應該哭出來的,對吧?
她應該立刻跪在蝴蝶的遺體旁嚎啕大哭的,對吧?
可為什麼,她還能如此平靜地站在這裡,思考著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呢?
“蝴蝶?”
心臟的疼痛逐漸一點點消失,惠子歪著頭,疑惑地看著腳邊蝴蝶的遺體,淚水從臉頰滑落而不自知。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蝴蝶已經死了……對吧?
可是為什麼……她怎麼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你是誰?!”
“她的眼睛……是十二鬼月!她是上弦壹!該死!她怎麼會……”
“保護主公大人!快保護主公大人!”
劍士們終於察覺到了惠子的到來,在一片嘈雜聲中,拔刀的聲音接連響起。
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惠子就這麼失神地站在原地。
對了,得趕緊找個地方,先把蝴蝶埋起來才對……
對,不能把蝴蝶就這麼丟在這裡,得好好埋起來……
“晚上好,繼國惠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