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軍蹲在地裡，手指輕輕撥弄著一株金銀花的葉子。葉片有些發黃，邊緣微微卷曲，這讓他心裡一陣發緊。他記得去年這個時候，父親鐵牛還在家裡，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給草藥澆水，那會兒地裡的金銀花長得可好了，葉子油亮亮的，在晨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建軍，該吃飯了。"母親秀蓮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建軍應了一聲，卻遲遲沒有起身。他的目光掃過這片五畝多的藥田，金銀花、板藍根、黃芪這些都是他精心挑選的品種，投入了全部積蓄。可現在，他隻覺得一陣無力。
自從父親和弟弟去煤礦上班後，家裡就隻剩下母親能幫忙了。母親年紀大了，還有妹妹雪靜需要照顧，乾不了多少活兒，大部分工作都得他自己來。澆水、施肥、除草、防蟲這些活計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建軍！"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帶著幾分焦急。建軍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又黏又癢。
飯桌上，母親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飯。建軍扒拉了兩口，突然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媽，我實在撐不住了。這活太多了，我一個人根本乾不完。爸和建國也真是的，非要跑去煤礦"
"建軍！"母親打斷了他的話，"你爸和建國是為了你才去的。他們不去打工，家裡怎麼活？"
建軍不說話了，低頭扒著飯。他知道母親說得對，可心裡那股煩躁怎麼也壓不下去。吃完飯，他又一頭紮進了地裡。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建軍還在給板藍根施肥。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他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壓得很低，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想著趕緊把這片地弄完。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建軍還沒反應過來，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雨越下越大，打在臉上生疼。他慌忙往家跑，可沒跑幾步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
建軍的心猛地揪緊了。他轉身看向藥田，借著閃電的光，他看見山坡上的泥水正滾滾而下。他想衝過去，卻被母親死死拽住。
"不能去！太危險了！"母親的聲音在暴雨中幾乎聽不清。
建軍眼睜睜看著泥石流衝進藥田，將他辛苦種植的草藥連根拔起。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想哭，可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這場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剛亮，建軍就衝到了藥田。眼前的景象讓他雙腿發軟原本整齊的藥田變成了一片泥潭，草藥東倒西歪地陷在泥裡，有些甚至被衝得無影無蹤。
建軍跪在泥地裡，雙手顫抖著捧起一株被連根拔起的黃芪。這可是他精心培育了半年的藥材啊！他想起自己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照料它們，想起自己省吃儉用買最好的肥料，想起自己熬夜學習種植技術現在，一切都完了。
"建軍！建軍！"遠處傳來呼喊聲。建軍木然地轉過頭，看見父親和弟弟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來。他們顯然是連夜從煤礦趕回來的，身上還穿著工裝，沾滿了煤灰。
"爸建國"建軍的聲音哽咽了。
鐵牛一把抱住兒子，粗糙的大手拍著他的後背"沒事，沒事，有爸在呢。"建國的眼睛也紅了，他蹲下身，輕輕扶起一株倒伏的金銀花"哥，咱們重新開始，我回來幫你。"
建軍看著父親和弟弟，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是啊，他還有家人。隻要家人在，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他抹了把臉，站起身"好，咱們重新開始！"
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這片泥濘的土地上。建軍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但是現實總是很殘酷的，待天氣完全放晴後，建軍看了田裡的草藥，有一半以上都被衝毀了，根本無法救濟，就這樣他那經不起折騰的心被現實打敗了。
建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
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發呆。那裂縫像一條蜿蜒的蛇，從牆角一直延伸到房梁。他記得小時候，每到下雨天，母親就會拿個盆子放在下麵接水。那時候父親總說等有錢了就修房子，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裂縫還在那裡。
"建軍，吃飯了。"母親輕輕敲了敲門。
建軍翻了個身，背對著門。他不想吃，也吃不下。那些投入的錢，是他這些年打工攢下的全部積蓄，還有父親和弟弟在煤礦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現在全沒了，連本帶利，一分不剩。
門外傳來一聲歎息，然後是碗筷放在地上的聲音。建軍知道，母親一定會把飯菜放在門口，等他餓了自然會吃。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母親總是這樣慣著他。
記得他五歲那年，因為天生內拐，村裡的孩子都笑話他，還帶他去水庫玩，差點溺水。小時候母親為了讓他能獨立生活，背起他就往縣城醫院跑，去做康複治療。那天下了大雨，母親背著他走了十幾裡山路，就為了帶他去縣城的醫院去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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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軍，媽知道你心裡難受。"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但是飯總要吃的，身體要緊"
建軍猛地坐起來，衝著門口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錢嗎？你知道我有多沒用嗎？"
門外安靜了。建軍聽見母親輕輕的抽泣聲，心裡一陣刺痛。他知道自己不該對母親發火，可是控製不住。這些天，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廢物，連門都不敢出，生怕遇見村裡人異樣的眼光。
第二天早上，建軍終於打開了房門。門口放著一個保溫飯盒，打開一看，是他最愛吃的紅燒肉。肉燉得很爛，入口即化，顯然是母親特意為他做的。建軍端著飯盒，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他走到院子裡，看見母親正在晾衣服。母親的背比以前更駝了，頭發也白了不少。她踮著腳想把衣服掛到晾衣繩上，可是夠不著。建軍趕緊跑過去"媽，我來吧。"
母親轉過身，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建軍，你終於肯出來了。"她伸手想摸摸兒子的臉，又縮了回去，"瘦了，都瘦了"
建軍握住母親粗糙的手"媽，對不起，我不該衝你發火。"
"傻孩子，跟媽還說什麼對不起。"母親抹了抹眼睛，"你爸和建國說了，等這個月的工錢發了就寄回來。咱們從頭再來，啊？"
建軍搖搖頭"媽，我不想種草藥了。我我想去城裡打工。"
母親愣住了"可是你的手"
"我能行！"建軍打斷母親的話，"我總不能一輩子靠你們養活。我已經想好了，去城裡找個保安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是穩定。"
母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你要是真想去，媽也不攔你。但是記住，累了就回家，媽永遠給你留著飯。"
建軍抱住母親，聞到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決定，母親都會支持他。這份愛，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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