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回憶起那天。
是個春天,不過倒春寒那年尤其冷,她感覺比冬天還要冷的多,也有可能是因為娘沒了。那個血緣上應該稱之為爹的男人,此刻卻逼著她穿著暴露的衣服,像個商品一樣等人挑選。
爹說自己好好表現,就能吃上飽飯了,他再也不會去賭了,娘也會回來的。
實際上她就是個商品,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經十二歲了,知道娘是被這個男人賣出去了,因為他賭,把原來很大的一個家賭沒了,把家裡東西全都賭沒了,把娘賭沒了,現在又要把她也賭出去了。
她也知道自己做個丫鬟什麼的算是好結果了,更壞的結果,是被那些色眯眯的糟老頭子買回去當小妾。那個男人沒開口是因為對於價錢不滿意,一遍遍重申,這可是沒開過苞的少女,她可是姓…不過男人吞吐了一下,沒有說出少女的姓。那又有什麼意義呢,穿著一件粗布衣服的小姑娘,又沒有完全長開,僅僅算得上秀氣。二十兩銀子?那真的是天價了,這個價錢可以在酒樓好好的喝上一頓了,為什麼要拿來買一個如此雞肋的小姑娘。
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站在小院門口,來來往往了很多人,有人已經決定掏十五兩銀子買這個小姑娘了,但有個前提條件,就是小姑娘得抗打,不能說一晚上就被打斷了氣。
那個男人滿臉堆笑,當眾抽了她兩耳,以表完全扛得住打。力度很大,她臉上很快浮出了兩個掌印,她實在是扛不住了,她想念娘在的日子了,過年有熱氣騰騰的餃子吃,她眼裡那個女人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如果,如果娘還在,一定不會讓他打自己的,娘永遠會保護自己的。她想著想著,就哭了起來,眼淚怎麼都止不住,但這卻激發了那個變態的興致,要男人再打一巴掌。男人一聽有戲,揚手就又要打下一巴掌,不過人群卻突然一片騷動,青年的刀架在那個男人的脖子上,“七兩,賣給我。”
她的好爹明顯是對這個價格極為不滿的,比十五兩足足低了一倍還多的價格,“好歹也是賣閨女啊,再給點啊也。”
刀刃往裡深入了一分,已經見血了,男人忙揮手“七兩,就七兩,賣,賣,我賣還不成嗎。”
她已經麻木了,看著青年,他和前幾天來來往往的那群客人一樣,甚至都舍不得再出幾兩銀子。她任憑青年拉著她的手腕離開窒息的院子,就那麼認定了命運。
沒有什麼奢華的屋子,也沒有什麼山珍海味,青年手裡拿著兩個三文錢的素包子,有些難為情的撓了撓頭,“買不起彆的什麼,你先將就一口吧。”青年隻是分給了她一個,一男一女就那麼坐在街角的破舊台階,一口一口啃著素包子。
後來她生活好了很多,住著很多人一輩子都奢求不來的家,逢年過節都有山珍海味,不過都比不上那天的那個素包子。
青年那個時候剛剛打了敗仗,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後背的刀傷甚至還沒有完全愈合,而且族兄剛剛和兩個侄子戰死,最後的血親侄女不知所終。
她就聽著青年絮絮叨叨,沒有什麼大開大合的情緒波動,就隻有一直絮絮叨叨,聽他說些亂七八糟的爛話,但她感覺青年和她一樣,也是個很可憐的人,至少他們,都沒有家了。
“不過啊小姑娘”青年揉了揉她的頭,“你就跟著我吧。”
她仰起頭,看著比她高出小半個身子的青年,“你也要娶我做媳婦嗎?”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就和那些來買我的大叔一樣嗎?”
青年使勁捏了捏她的臉,她覺得有些疼,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小姑娘嘛,跟著哥混就行了,娶你什麼的,要是十年後你還有想法再說。”
青年吃得快,又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但是這次她知道了,他是在擦手,於是她大著膽子瞪了青年一眼,青年訕訕的笑了一下,“快吃快吃,吃完回家啦。”
家,對於她來說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她不敢去回憶以前那個還算做大的家,一回想就會想起來娘的好,或者那個男人粗暴的對待她們娘倆。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她已經足夠麻木了,不是青年幾句話就能打動的了,她還是選擇了和青年回家,她已經是青年的人了,這她很清楚。
如果有神,她一定會抱怨不公,為什麼命運要給她這麼一個賭鬼爹,賭光了一切,連愛她的娘親也被賣了出去。不過要是真有神出現的那天,她也許隻會看一眼什麼都不說,她真的已經很習慣很習慣這種生活了,哪怕被打的很疼的時候也隻會默默流眼淚。
被人攔下來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吃驚,這才是正常的走向啊,青年那麼窮,賭鬼男人是不可能同意就七兩銀子賣掉他的“寶貝”閨女,用他的話說就是“多賣一兩,就多了一兩翻盤的機會。”賭鬼男人和變態男人攔在街頭,旁邊是兩個隨從,價格已經從十五兩談成了十兩銀子因為出了差錯,賭鬼男人也樂得接受,反正剛才收了那個青年七兩銀子,怎麼都是穩賺不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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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戳了戳青年的手腕,“和你沒關係的,我儘量讓他把七兩銀子還給你,還有,”即便是很多年後,青年依舊記得那個笑容,哪怕身後是業火煉獄,也依然會記起盛開在黃泉的潔白的,一塵不染的花。“謝謝你的包子哦,好久沒吃到那麼好吃的東西啦。”
青年發瘋了一樣把她攔在身後,動作很快,不是那種花架子,是真正在戰場上搏殺過的老練,這種人不會去想怎麼光明正大的擊倒對手,他們隻知道那個位置最柔軟,最適合他們的刀子捅進去攪爛敵人的肺腑。
她看見青年替她擋住了那個賭鬼男人的棍子,那一下如果落在她身上她肯定控製不住眼淚的,一下一下,她發現自己早就不知不覺的淚流滿麵,青年麵目猙獰的就像剛剛從地獄爬出的惡鬼,混合著滿臉的鮮血,青年轉過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小姑娘,記住了,要想不被欺負,就隻能不停的往上爬。”青年慢慢的走近了那個賭鬼男人,硬生生抗住了兩個隨從和賭鬼男人的棍子,一隻手就把那個已經骨瘦如柴的賭鬼拎了起來,另一隻手狠狠地砸在那個變態的臉上。
“爬上去了,這群傻逼就老實了”
青年一刀就捅進了賭鬼的小腹,不過沒有和在戰場上一樣攪爛那個賭鬼的五臟六腑,隻是簡單的抽刀,殷紅色的血珠在空中化成一條長線,甩落在石板路,青年歪著頭,一手捂著自己流淌的鮮血,輕輕在賭鬼臉上抹了一把,大吼一聲,“都他媽給老子滾!”
這次不會有人再攔路了,青年不再強撐著那口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還在對自己說著風涼話。
“小姑娘,彆多想,他們沒少打我,我捅這一刀是報仇咯。我也花了七兩銀子,這些棍子,就當我這個窮光蛋還債咯,我買了你,就要對你保護的對吧,沒必要,真沒必要。”
她放聲大哭,青年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就哭了起來,本來想再摸摸頭或者抱抱她,但是滿身血汙的他不想去沾染這個夏花一般的姑娘。她自己撲進了青年的懷裡,她很久沒有享受過被人保護,有人撐腰的時日了,不管前路如何,失去了家的一男一女,決定緊緊相擁。
你說這風景如畫,我看你心猿意馬。
出城的一騎上坐著一男一女,男人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姑娘。
那裡有熟悉又陌生的北方,難熬又難舍的春天。
春天啊暖陽啊,快些來吧。
保全他一路上無風無浪。
“以後就叫你碧水吧,”
桂楫蘭橈浮碧水,江花玉麵兩相似。
他還是那個春天遇見的神明一樣的男人,還是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候,成為了她的所有的男人。
香風起,白日低。
請他和那天一樣,帶她回家吧,如果不能,也請他這次放下她,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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