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二嫁之命
吃完晚飯,蘇慎拿起袖子裡的帕子擦了擦嘴,目光看向幾個兒子和侄子。
蘇家七位郎君,身體皆是一僵。
蘇大郎看了一眼二弟,雙方眼睛對視,交換了一個瑟瑟發抖的眼神。
然後又和三郎、四郎對視了一眼,幾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明明他們已經足夠低調了,卻還是沒能逃過老父親的注意力。
五郎、六郎、七郎還小,蘇慎雖然也管教他們學業,但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前麵幾個哥哥身上,因此雖然緊張,但沒有前麵四個哥哥那種如喪考妣的沮喪和緊張感。
“萬般為下品,唯有讀書高。”
老太爺樂嗬嗬地看著一行八人去了前院書房,回頭瞥了一眼二兒子蘇恒和三兒子蘇惟,笑臉拉下來,淡聲道“二郎、三郎,莫要因小失大。”
蘇家祖產就這麼多,你再怎麼算計,也不過這點東西,如何比得了一個秀才、舉人乃至朝廷命官?
大兒子蘇慎不是自私的人,更不是那種看不得兄弟發達的人。
他能從文風鼎盛、舉子才人並出的江州郡裡廝殺出來,更能在殿試中打敗全國絕大多數秀才舉人,獲得二甲第二名的好名次,這樣的人絕對不缺學識,更不缺心機和肚量。
老二兩個兒子、老三兩個兒子,小的那兩個還看不大出來,但三郎和四郎明擺著是想往仕途奔一奔,人家一個二甲進士,稍微點撥兩句,能抵得上你外行人多少思量?況且你想得多,都不一定能想到點子上。
家裡這點紛紛擾擾,人家不是不知道,他不開口,是因為他把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上,懶得計較。
但他下頭這兩個傻兒子要是做得過分了,惹人煩了,人家一口氣把你們都丟出去,你能拿他怎麼地?
民不與官鬥啊!
彆看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在京城不顯,放在江州依然是無數人想要討好的存在。蘇家放在江州的田產鋪子主家沒怎麼管都能平安無事,經營得當,不就是人家看在蘇慎的麵子?
老太爺點撥了一句,就懶得開口了。這兩個兒子要是能明白過來,管好他們妻子最好,明白不了也無所謂。反正要不了多久,最遲七月,四個孫子就要回祖籍秋闈,兩房人也是要跟著回江州的。
遠香近臭,隔得遠,沒什麼矛盾,再想起來,更深的還是兒時的兄弟情義,老大不會不管他們。至少守著田產鋪子餓不死。
老太爺笑嗬嗬地對著蘇虞招了招手,“嬌嬌兒來,祖父下響出門遛八郎,碰到個有趣的玩意兒,專門留給你的。”
八郎,是一隻鳥,鸚鵡八哥。
老太爺不管事,唯一的愛好就是養八哥,還專門取了名字,排在蘇七郎後頭。每天下午他都要拎著鳥籠子出門遛鳥,順道和這甜水巷的鄰居們比比誰的鳥養得更好。
老太爺的八哥因為會念詩,在一眾鳥兒中獨占鼇頭。
蘇虞跟著老太爺老太太去了他們住的後罩房,門梁下掛著一隻桃木做的鳥籠子,鸚鵡八郎站在裡頭,看到蘇虞,興奮地拍了拍翅膀,豆大的眼珠子緊盯著蘇虞,喊了起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美人,美人,美人來了。”
老太太聞言臉色一變,連聲道“呸呸呸,這詩不好,不好。”她是老太爺夫子的女兒,算是他的師妹,自是識文斷字。唐詩三百首也是自幼熟誦的。
白樂天這詩,寫的是唐明皇的楊貴妃。她對楊貴妃沒有意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古人,能有何意見?她不喜歡的是她的命運。
不管是二嫁,還是最後命喪馬嵬坡,都不吉利。一個女子,被丈夫的父親強奪,最後又被逼自儘,是多麼淒涼悲慘。
這樣淒涼悲慘的命運,不該和他們小丫頭沾上一點邊。
他們家嬌嬌兒就該順順利利地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做一小戶主母,雖沒有那麼富貴,卻能一生平安喜樂。
老太太呸完,又使勁拍了一下老太爺,怒道“看你養的好鳥,還說什麼會念詩?看它念的什麼鬼詩!”
老太爺也奇怪“這蠢鳥,我可從來沒教過它這詩!”都不知道哪兒學來的,還這麼不合時宜地賣弄。
蘇虞失笑,“阿爺,您可真是善變。這八哥愛的時候喊八郎,討嫌了就叫蠢鳥。”想當初他要給隻鳥叫蘇八郎,家裡幾個兄弟不知道反抗了多少回。
被孫女打趣了,老太爺也不生氣,樂嗬嗬道“誰讓這鳥犯蠢呢!”
蘇虞撲哧地笑。
老太爺有些不好意思,想象蘇虞幼時那樣牽著她的手進屋,卻又突然反應過來孫女已經大了,都到了該出嫁的時候。
女大避父,祖父也是一樣的。
雖說遺憾,但也隻能虛虛拍了拍蘇虞的肩膀。
“放心吧,這蠢鳥說話沒有一句算數的。走,進屋,看看阿爺給你買的小玩意兒。”
蘇虞跟著老兩口進了屋子,就見老太爺小心翼翼地從床頭的木架子上拿出一個寶盒。他雙手捧著寶盒,小心翼翼地走到蘇虞麵前,滿眼期待地看著蘇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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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道“嬌嬌兒快打開,讓我也看看這寶盒裡裝的是什麼玩意兒。要知道這盒子從老頭子抱回來到現在都不讓人看,就等著你來開箱呢!”
蘇虞搓了搓手,有些期待地看著盒子。
這麼慎重,老爺子給她買了什麼好東西呢?珍珠、珊瑚、玳瑁,還是翡翠和田玉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就看到一堆防摔絲綢布片裡,托著一個寶藍色蓮花形的玻璃托盞。
蘇虞差點掛不住臉上期待的笑容。
這枚蓮花托盞確實很漂亮,通體半透明狀,濃鬱的藍,顏色飽滿又乾淨,仿若一朵盛開的藍蓮花。
確實是美,很美,非常美……
但說得再多再好,也抵不了它是玻璃的事實!
“……”蘇虞沉默了。嗯,是她欣賞不來的美。
老太爺期待地看著蘇虞,激動道“嬌嬌兒,這蓮花玻璃托盞好看吧?”
“我當時一眼就相中了,嬌嬌兒你夏天愛吃冰雪元子,普通碗裝肯定沒有這個蓮花盞好看。你不是常說美食當要色香味俱全嗎?用它裝,肯定好吃又好看。”
蘇虞“……所以,祖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買了這個玻璃托盞?”
這東西,放在現在這個時代,很貴的吧?起碼……價值千金?
蘇虞不知道,因為她從來不關注玻璃。
還有啊,她要吃個甜品,拿什麼碗不能裝啊?
官窯哥窯汝窯,定窯鈞窯磁州窯,建窯耀州景德鎮窯……,放到後世哪個不是古董。拿著古董吃飯的滋味誰知道?何必非要用這個用爛了的玻璃?
當然,這枚玻璃蓮花托盞放到後世也是古董,可她就是欣賞不來。
尤其想到她前世拚夕夕十隻九塊九包郵的玻璃碗,顏色比這正,碗形比這好看,蘇虞就覺得心疼,疼得無以複加。
她臉都差點扭曲了,但考慮到這是老爺子的一份心意。她還是努力擠出笑容,裝作很驚喜很開心的模樣“阿爺,我很喜歡,這碗……這盞,很好看。”
實在不行,回頭家裡缺錢了就把它賣了。
老太爺哈哈大笑“果然,我就知道嬌嬌兒喜歡。所以那西洋商人一來,剛把盞擺出來,我就定下了。”
蘇虞“……”
強忍著心痛問道“阿爺,這盞您花了多少銀子買的?”
老太爺道“很便宜,才八百兩。”
才八百兩!
蘇虞差點就放聲尖叫了。
老太爺繼續道“本來那西洋商人開價都開到了一千兩,我和他討價還價,論了快一個時辰,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終於給我還到了八百兩。是不是很便宜?”
蘇虞“……”有氣無力地回道“是,確實很便宜。”還知道還價,也算是很好了。
不過——蘇虞打起精神,“祖父您以後可彆買了。太貴了,我怕您的小金庫都要掏沒了。”
老太爺一擺手“沒事兒,祖父再攢就是。”
破案了,原來老爺子是真的掏空了小金庫。難怪,她就說呢,老爺子最不喜歡和人扯皮的了,怎麼會為了兩百兩銀子和人家扯兩小時。
原來是隻拿得出八百兩銀子。
蘇虞現在都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她眼睛轉了轉,俏皮道“阿爺買這盞,是不是因為您想吃冰雪元子了?”冰雪元子,其實是用黃豆或者綠豆以及冰涼粉做的夏日消暑小點心。
老太爺嘿嘿笑兩聲。
祖孫倆交換了一個儘在不言中的眼神。
一旁的老太太滿臉黑線“老爺子你是不是忘了?剛飯桌上你還讓嬌嬌兒好好養養皮膚備嫁,現在又讓她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