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白發的陳光閉目躺在一間乾乾淨淨的酒店房間裡。
窗戶隻能打開三分之一,門外有兩人看守,包括洗漱,用餐在內的一切活動都需要專人帶來特殊的一次性用具。
屋內一片安靜,他沒有播放擺在桌上的唱片,隻能通過一次次沉睡來放鬆神經。
篤,篤,篤。
他睜開眼,起身看向門口,兩名看守進入房間,其中一人透過口罩說道“還需要問幾個問題,請來。”
陳光很有耐心地答應,簡單收拾後,被夾在中間帶進一個大屋子。
屋裡的窗簾都被打開,外麵的陽光把裡麵照得一覽無遺,隻覺得有些冷。
一張長條桌擺在最裡麵,桌子後麵坐著一男一女,沒有戴口罩,年紀在係統裡屬於年輕了,桌上隻有一個牛皮紙包裹的文件袋。
他愣了一下,之前坐在桌子後麵的有三個人,比這兩個年紀大了至少一輪。
女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他頭頂沒有任何雜色的白發與比真實年齡老了二十歲的容貌,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示意,“請坐。”
“好的。”
陳光坐到桌子對麵的椅子上,暗暗提神,內心的焦灼到達頂峰。
是我,還是金武輝,誰落馬誰升遷,答案就在牛皮紙裡。
男人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問道“陳光,你有多久沒回家了?”
嗯?什麼意思?
陳光心裡一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慌,但掩飾的很好,平靜道“災難發生後我一直留在市政廳工作。”
“有聯係過你父母嗎?”
“沒有,怎麼了?”
陳光手腳冰涼,僵坐在椅子上,全身都是麻的,胸口撲騰撲騰,心臟快要炸開,可以等炸完直接開胸急救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男人看了一眼女人,女人鼻子裡沉重地噴出氣流,她抓住文件袋的一角,拖到自己桌前,說道
“很抱歉,你的父母意外感染下河市的病毒,離世了。”
離世了。
離世了。
離世了。
陳光呆呆地看著她,看了許久,大腦從宕機中恢複過來,惱火道
“你們要詐我也彆拿我父母開玩笑,他們在……”
“他們放心不下你,開車來到下河市,想去找你,但路上感染了病毒,兩位老人在一家旅館裡駐留,病發離世。”男人開口打斷他。
“嗬嗬。”
陳光冷笑兩聲,胸口劇烈起伏,被他們明目張膽的詐騙惹得怒火中燒。
他們不會拿這種事騙人。
“我爸老花眼,背痛,我媽腿不好,他們兩個老人怎麼開至少12個小時的車,說啊……哼,有點最起碼的道德底線!”
女人抿抿嘴,眼裡沒有被他吼叫後的不舒服,隻有同情,解釋道
“根據監控顯示,從你父母家到下河市城區邊緣的路是他們請求幾位路人開的,最後一段路是你父親開車,母親指路,用比較慢的速度進入城市,期間你母親暈倒,你父親帶她到附近的旅館休息。”
陳光抬起嘴角的肌肉,試著嘲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麻木的皮肉逐漸失去知覺,耷拉下來,女人的麵孔漸漸模糊,隻能看見模糊的色塊。
他無法想象,一向驕傲自大的老爸會低頭求人,體弱多病的老媽怎麼受得了一路顛簸。
如果不是老媽的原因,他早就不顧老爸麵子,把老兩口接到下河市了。
為此他還有過慶幸,慶幸隻有自己在這裡,一度有過罪惡感,因為還有許多人受苦受難。
不能這樣。
不知道不能哪樣,隻是想到了,隻能想到這個,他站起來,食指指著女人,走近兩步,強大的正確本能硬生生抑製住他繼續前進的腳步。
“我不顧個人安危帶領下河市的百姓抗爭疫情,你們怎麼說的出口,你們……”
空白的大腦打印不出任何話語,他說到一半,嗓子眼堵得發疼,指了半天,一個音節也說不出來。
他恍惚中後退,坐回椅子上,身子木木的,由內至外隻剩下一片虛無,唯有體表因血液重新流過產生的強烈刺痛提醒他,這具身體由他掌控。
腦海中不斷浮現父母的記憶,又迅速沉到想不到的地方,隻有一片空白可以減輕胸口洶湧澎湃的劇痛。
桌子後麵的兩人撇開目光,把僅剩的空間與尊嚴留給他,窗外冰冷的陽光照在身上,他的心裡莫名升出感悟。
透過燭火的微光,隻能看到漫無邊際的黑暗。
過了很久,陳光喃喃道“我爸……我爸媽……我想見他們。”
男人斟酌片刻,說道“你經曆過下河市的災難,應該明白感染的後果吧。”
屍骨無存。
陳光沉默半晌,平靜道“你們要我來,不隻是說這件事吧,快點的。”
男女對視一眼,男人說道“根據我們的調查,金武輝在此次災難的犯罪事實已確認,人贓並獲。
投毒人寧燁目前失蹤,扔在搜尋當中,你的助手董鑫民暗中栽贓你,並利用權柄通知金武輝的人手偷竊救援物資,殺害管理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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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你,陳光,與市長辦公室多人,協助金武輝通過多項不合規項目,涉及房地產,醫療,水利,綠化工程等十四個領域。非法盜竊,挪用多項社保資金,扶貧資金,環保資金等共計二十一項專項資金。
前市長金武輝共計獲利三百二十七億七千五百八十萬五千零一塊三毛五帝元,價值五十一億兩千四百五十萬的禮物,一千零四十六棟房產,一萬三千九百二十一輛豪車。
而你們不斷得到跳級升遷,實際掌握多個領域的經濟命脈,以顧問,委員會成員等多種形式獲得巨額報酬。”
男人繼續驕傲地施展全文背誦的本領,陳光遭受失去雙親的巨大打擊,兩眼無光,倒也用不著起立鼓掌,大腦為了逃避痛苦極速運轉。
金武輝被拋棄了,想想也是,一個抓住所有人把柄,從地獄裡活下來的人,還是一個可以妥協的自己人,沒有那麼難選,眾叛親離隻需要幾秒。
但自己並沒有脫離危險,隻是中樞來人掌控局勢,他們難以栽贓陷害,或直接定罪關押,隻能暫時合作,合作結束立馬分生死。
可惜小董了,但這是必要性犧牲,隻要當上市長,撈出來很簡單。
聽上去給自己的罪責很多很恐怖,實際上是群體罪責,隻是為了給他施加壓力,好讓他妥協。
隻有把市長的位子坐穩當了,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才能謀得生路,迎接下一次邪教的挑戰。
中樞天高皇帝遠,隻舔他們死路一條,加舔他們多一線生機。
儘管把事情想明白了,心情卻沒有好起來,陳光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那麼組織對我的安排是?”
“官複原職。”
男人被打斷,有些不爽,但立即挺直身子,語氣比之前鄭重許多,如同向跪倒在地的大臣宣旨的太監。
“上麵看到你不畏災情,抗擊鼠疫有功,決定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你繼續作為市長秘書,輔助臨時市長與中樞派來的新任市委書記控製鼠疫,重振下河市。”
陳光抬起頭,麻木的臉上出現一絲波動,“我沒有聽清,麻煩你再說一遍。”
“你繼續作為市長秘書,輔助臨時市長楊愛美,中樞派來的新市委書記張誌楓,控製鼠疫,重振下河市。”
陳光盯他看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楊愛美是哪位?也是中樞來的領導?”
沒料到,一石四鳥,靠中樞的自己人掌握全局,不需要考慮與金武輝一同離市的人可能背後捅刀,用完熟知當前形勢的自己就丟,一切包括未來的問題都可以丟給金武輝和自己。
就不想想會有人配合嗎,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臉上難看的可就不是他和金武輝倆難兄難弟了。
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女人疑惑道“楊,愛,美,楊樹的楊,愛情的愛,美麗的美,楊愛美,你不記得她嗎?”
聽女人這麼一說,陳光本能嘶的一聲,吸進一口涼氣,總覺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還是說女人的暗示讓他以為聽過,但好像沒見過這個名啊。
指揮室名單裡……沒見過。
武警中高層名單裡……沒見過。
民警中高層名單裡……沒見過。
軍隊中高層名單裡……沒見過。
工商……地產……勞動……食品安全……沒有。
難不成是個男的?不對,男愛美,他要是見過肯定記得。
是不是這段時間太忙了,見的人太多,一下子忘了?不對啊,其他人我記得清清楚楚。
這幾把誰?
見陳光臉上第一次出現表情,還是明晃晃的疑惑,男人明悟道“一定是你這段時間太忙,忙忘了吧,楊愛美楊市長,之前是下河市法院副院長。
此次鼠疫中,她把個人安危拋在腦後,獨自前往下河市第一人民醫院,成功救援三十餘名孕婦。
之後通過多地轉移,充分利用被丟棄的物資供給孕婦,並靈活使用網絡,集結落單的困難女性,實施了一次堪稱完美的災難救援行動,為下河市做出了有力示範,充分展示了她的反應力,決斷力,戰時指揮能力,行動能力,分析能力,為國為民的責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