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承剛醒過來，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當夜就宿在了濟世堂中。蘇安歌雖掛念，卻礙於蘇府家規森嚴，又擔心蘇漢文發現什麼，不得不回府。許久未見又曆經風波的兩人又擁著溫存了好一會兒，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白羽，你來說，賞花宴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送走蘇安歌後，李胤承斜倚在床榻的軟墊上，又恢複了那副清冷鋒銳的樣子，眸色深沉，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白羽心中微顫，把賞花宴那日事無巨細地講了一遍，包括靖王世子從餘慶明手中及時救下了蘇安歌。“主子，都怪我沒看好王妃，您罰我吧。”
李胤承的目光漸漸變冷，臉上蘊滿了憤怒之色，隻恨沒有早日除掉餘慶明這個禍患。但聽到靖王世子也在那日出現，他眼中多了些不明的情緒，“這麼說來，這楚雲飛倒成了本王和安歌的救命恩人。他和老五還是老樣子嗎？”
沒有想象中的怪罪和責罰，白羽不由地鬆了口氣，趕忙回答，“五皇子和靖王世子看上去很不對付，每回見麵都像仇敵相見，分外眼紅。他倆剛剛還一塊去得月樓了，喝點兒酒以後怕不是會打起來。”
李胤承玩味一笑，“依本王看，倒也不儘然。”
得月樓中，有一處亭台建在水塘中央，風景最是雅致，水波柔婉，月色寧靜。雖已是深秋時分，但池邊驚秋葉落、霜染紅楓，再伴著清淡的桂花香氣，喝起酒來倒是彆有一番風味。
“來，嘗嘗這新來的桂花釀。”五皇子將桂花酒倒入琉璃盞中，色如琥珀、酒香濃鬱，緊接著一飲而儘，隻覺得這酒醇馥綿甜、如飲甘露，忍不住誇讚著，“好酒！”
楚雲飛盞中的酒卻未動，他本就煩悶，看著眼前之人更是心有怨氣，語氣中略帶譏諷，“幾年不見，五皇子什麼時候對這種花釀甜酒感興趣了？看來還是甜膩日子過得舒適啊，但喝多了小心失了風骨。我雲遊四海時，帶回來一壺花雕酒，本想帶給你嘗嘗，隻怕五皇子喝不慣我們這些江湖氣味濃厚的酒。”
五皇子聽著他言語中處處帶刺，心生不悅，辯駁道“楚雲飛，彆以為你去江湖上混了些時日就覺得自己是什麼義薄雲天的俠士了，如今不還是乖乖回到京都，日日被關在王府裡，與那些貴女們相看。說到底，你與我又有何種區彆？”
楚雲飛被戳到痛處，絲毫不留情麵地對著五皇子叫囂著“李景騫，你還好意思說我？你這個縮頭烏龜，當初說好同我一起逃出京都去闖蕩江湖，我在城外茶攤上等了你整整一日，你卻連個影子都沒有。沒錯，我現在是被困在京都，但我心中有江湖，行至何處皆是江湖。我比你強！”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緣故，李景騫麵色漲紅，一下子就泄了氣，眼神裡多了些愧色，“你說的沒錯，可是憑心而問，生於帝王家，母妃她隻有我一個兒子，我能放下一切選擇跟你去遊山賞水、四海為家嗎？我羨慕你瀟灑肆意、活的自在，你離開以後，我又回到了每日寅時上書房、卯時聽師傅授課的日子，除了萬壽節和元旦，日日皆如此……”李景騫想起往事，麵色有些痛苦，竟直接抱起酒壇傾飲起來。
楚雲飛將酒壇搶過，看著有些醉意的他，也憶起了一些往事。
瑾妃娘娘與靖王妃本就是手帕交，又於同年都生下一子，因此李景騫與楚雲飛從小就十分要好，皇上也破格讓聰慧的楚雲飛成為皇子伴讀，時常出入於皇宮內外。但讀書的日子極為枯燥，楚雲飛又經常講宮外是如何熱鬨有趣，惹得李景騫心馳神往。
為逃出宮門去外麵玩樂，兩人竟膽大妄為地在師傅的茶杯中下了瀉藥，才得以逃了一日教學。楚雲飛又將李景騫扮作王府小廝，兩人終於成功偷溜出了皇宮。等到了鬨市，李景騫開心的手舞足蹈，他第一次見識宮外的世界，對一切都很新奇，吃了糖葫蘆和烤紅薯，看了皮影戲聽了小曲兒，最令兩人興奮地是街邊的茶館有一位說書先生，講得正是那著名俠客朱家的故事。
“秦漢之際，有位俠客名叫朱家，走遍天下遊遍州，京華結交儘奇士，相逢意氣，快意江湖。受他庇護得以免禍的豪傑能士數以百計，而助貧扶弱所救之人更是數不勝數。他助人於貧賤，自己粗茶淡飯，家無餘財，衣不雕飾，助人富貴之後便不再相見；又救人於危難，相傳季布得罪漢高祖，好友親朋為避禍皆不待見，唯有朱家收留於他、以誠相待，並進言於高祖使之得已赦免，季布從此扶搖直上、步步登高，而後親自登門攜禮拜謝，朱家卻避之不見，無為而善，乃為至善。朱家俠肝義膽，秋風走馬，堪稱吾輩之楷模！”
兩個猶如籠鳥檻猿的少年被這位江湖俠士的故事深深吸引了，特彆是李景騫在見識過宮外的妙趣橫生的場景後，更加羨慕那閒雲野鶴、悠然自得的生活。兩個人一拍即合，計劃著明日逃出京都，約定好在城外茶攤見麵，到時一起去雲遊四海，除暴安良，過上鮮衣怒馬、快意江湖的日子。
等李景騫偷溜回皇宮之後，卻隻看到瑾妃落寞地坐在他的宮殿裡，得知事情敗露，他索性將心事與計劃和盤托出，母妃最是通情達理之人，李景騫信誓旦旦地認為她會理解、支持自己的想法。
卻不料平日裡和顏悅色的瑾妃怒不可遏，拿起戒尺狠狠打了李景騫幾個手板，將《群書治要》和《資治通鑒》扔到他麵前，讓他謄抄十遍，並命人看緊宮門，抄不完不許他出去。
李景騫心中希望破滅，事已至此，自然也無法再去赴約。隻留得楚雲飛在城外從朝陽初升等到日落西山，心生失望，一個人騎馬仗劍離開了京都。
楚雲飛總覺得是李景騫貪圖享樂才不願離京，違背了年少的承諾，從此心生怨念。直到今年重回京都，他才體會到什麼是身不由己。一個世子尚且如此，李景騫生在帝王家，所承受的隻會更多，更痛苦。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壇中剩餘的酒分彆倒進兩人麵前的琉璃盞中，“李景騫，我知你心中之苦。過去的事不提了，我先乾為敬！”
觥籌交錯後，盞中的酒被一飲而儘。金風玉露，秋月如珪，兩人相視一笑，往事如煙，恩仇儘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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