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雅從來不知看起來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李胤承竟會有這樣悲慘的童年,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再沒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自己眼前更加殘忍的事情了。
“九皇叔,你……”圖雅欲言又止,這種情境下,說再多安慰的話也是徒勞。
李胤承的雙眸像被雨水衝刷過,濕潤清澈,沉著夜色的漆黑,帶著微涼的冷靜和疏離,讓人不禁想探究幾分。“這麼多年,本王從未與彆人提起過這些事,包括安歌和皇兄。之所以告訴你,是希望你能珍惜與母妃最後相處的時日,而不是在這裡無能狂怒、浪費光陰。”
圖雅抬頭望了望天空,一輪圓月升在當空,,淡淡的月光籠罩著大地,當皎潔的明月照著近處的營帳,清澄的月光如徘徊不止的流水輕輕晃動著。一陣清風吹來,樹上雪白的花瓣如雨如淚,淒涼而憂傷地飄落下來,如同細碎的時光,凋零在天空中,美麗而短暫,讓人不禁感慨生命的脆弱。
他從袖中拿出帕子,擦乾了手背上的血跡,將手負在身後,站在櫻樹下展顏一笑。“九皇叔,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日後我不會再做這種傻事了。”
北域皇宮裡有一處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名為景陽宮,是皇帝所居的寢殿。以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東海珍珠為簾幕,漢白玉石鋪墊在地,彩繪塗鳳的立柱上龍鳳呈祥,祥雲飄渺。殿中寶頂懸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流光溢彩。八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紗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金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燭火搖曳出一片朦朧的紅光,粉金色的綺羅帷幔在風聲燭影裡飄飄蕩蕩。
可就在這般華美的帷帳裡,一個瘦弱的身影靜靜地躺在榻上。那是一個麵容憔悴的老人,臉色蒼白,皺紋深深地刻在臉上,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幾乎看不到一點生氣。嘴唇乾裂,微微張著,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微弱,身上蓋著一床金絲玉帶疊羅衾,卻依然掩蓋不住那骨瘦如柴的身體。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聲音沙啞而無力,像是從深淵中傳出的呼喊,透露出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無助。
任誰也想不到,這位奄奄一息、行將就木的老人竟是年輕時震懾一方、威名赫赫的北域崇元帝。
不多一會兒,皇後帶著大毒師進入殿中。她身著明黃色牡丹煙紗碧霞羅鳳袍,身披金絲薄煙紗,身姿曼妙,如同楊柳在風中搖曳,顯得華麗而端莊。低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麵,鳳眸顧盼生輝,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病榻上的崇元帝看著她,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努力張著嘴卻說不出來話,隻是不停地“啊——啊——”發出一陣嘶啞的聲音。
“陛下,這是怎麼了?臣妾來看您,您不開心嗎?”她雖然滿臉笑意,眼神中卻閃爍著一種狠毒的光芒,讓人不敢與她對視,仿佛在享受著彆人的痛苦。
崇元帝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仿佛想要拚命逃離這裡。女人塗了大紅蔻丹的十指如蔥管般纖細,柔若無骨,輕輕撫過他蒼老的臉,最後停在他的脖頸中間,用力一掐,如鬼魅般悄然纏住了他的脖子。崇元帝感到自己的呼吸被無情地扼住,窒息的感覺讓他無助地掙紮著,臉也漸漸變成了紫色,兩眼突出,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氣……
“皇後娘娘,冷靜些——”大毒師暗啞的聲音在她身後幽幽響起,她這才緩緩鬆開了手,隻是眼中的殺意卻依然沒有消失。“陛下,今夜您就好好睡一覺,等明日下了早朝,本宮會親手送您上路!”
崇元帝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女人離開的背影,想要呼救卻無能為力。他心中明白,整個皇宮甚至大半個北域都已在這個蛇蠍女人的掌控之中。
他渾濁的眼睛裡竟流出了悔恨的眼淚,想當年自己也是雄踞一方、威名赫赫的帝王,卻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落到這等下場……
十五年前,東嶽京都發生宮變,他趁著東嶽內亂,親自披掛上陣,奪下了三座城池。當他凱旋歸來,整個呼蘭城沉浸在一片歡慶的氛圍中。士兵們高呼著“陛下威武”,聲音響徹雲霄,隨著隊伍越來越近,百姓們揮舞著手,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和自豪。他身披金甲,坐在高頭大馬上,享受著百姓們的讚譽和呐喊,心中暗暗發誓定要讓東嶽和西蜀兩國臣服於他,成為北域的附屬國。
可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怎麼也想不到,最後會輸在一個女人身上,這個女人還是自己親手從戰場上帶回來的。
他還記得那日,與東嶽大軍展開了殊死一搏的戰鬥,雖然贏了下來,但也損失慘重。閃電般雷迅的霹靂,向遙芒的蒼穹劃出一道鵝黃的光暈,刺骨的涼意,卻無法凍結這激烈的喧鬨。烏雲浮動的戰場,眼下到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天邊的被蹂躪的餘霞,襯托著這即將謝幕的墳墓,延伸未知的迷霧,成群的禿鷲落在老樹的枝乾上,等待著豐盛的晚宴……
他身上也受了箭傷,獨自坐在營帳裡包紮著傷口。這時,一個瘦弱嬌柔的女子掀開帳門,端著一個托盤緩步走了進來。
她的眉毛纖細如針,鼻子高挺,嘴唇紅豔,睫毛上似乎掛著水珠,一雙鳳眼晶瑩剔透,像是美玉。眼神裡透著一股無助和渴望,楚楚可憐,“陛下,這是最好的金瘡藥,奴婢給您換上吧……”
崇元帝雖然被她的美貌震驚,但卻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聲音凜然道“你是何人?”
女子睫毛微微顫動,嚇得伏跪在地上,“陛下,小女子與家人受東嶽人迫害,一路逃難至此,卻不想遇上戰爭,被您手下的秦將軍俘虜了。這些日子我在軍中幫著洗衣煮飯,還會些醫術救治了幾名傷兵。秦將軍看我聽話,這才沒有為難我。聽說您受了傷,秦將軍便讓我過來送些傷藥……”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還帶著哭腔,不自覺地讓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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