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冥詳細了解過天涯淪落人的事跡與經曆。他很敬佩天涯淪落人的人格,天涯淪落人雖沒有達到神虛子那般“內聖外王”的境界,但天涯淪落人身上有神虛子不具備的名士之風。
南唐時期的天涯淪落人一襲金衣在身,一柄金劍在手,一座金陵在心,何其八麵玲瓏,何其璀璨奪目?其巔峰時期的名聲之盛,敬仰者之多,連神虛子、李愈之都無法與其媲美。
如今的天涯淪落人從金衣變青衣,變成了真正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天涯淪落人。其風采、氣勢皆不複當年,可一身名士之風,依然讓人心生神往。
身為幽州少主的燕青冥深有體會,像天涯淪落人這種背負盛名,背負名士之風,不肯與世俗同流合汙的人,一般都很自負。都具有讓人難以接受的傲骨。
讓一個藝高膽大、心高氣傲的人,再次說出這句話,極其不易。
可燕青冥不能受。
燕青冥意識漸漸模糊,可他的心裡很明白。他若是受了,若是說他今天晚上來錯了,那就等同於是支持天涯淪落人今夜殺九皇子的做法。
天涯淪落人現在還沒有動手,可能是因為他的寧死不屈起了一些作用;他若是屈服了,天涯淪落人很有可能會馬上向九皇子出手。
今夜在這裡的人,誰能擋得下天涯淪落人?
燕青冥也明白,他現在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天涯淪落人能出手救他。天涯淪落人不出手相救,他必死無疑。
他一死,九皇子照樣會死。
隻不過是死的意義有些不同而已。
燕青冥不想死。
他還年輕,還沒有讓雙親頤養天年,還沒有娶妻生子。
他的那些抱負,還沒來得及實現;他想走的那些路,還沒來得及走。
他想要活著。
但他不想以這樣的方式活下去。
他無力匍匐在地上的姿勢,正好麵對著天涯淪落人。積在地上的雨水,正好淌在他的唇邊。
他不斷有血流出的唇,動了“我父親…一直都喜歡…罵我,他說…他說我…我倔的…像…像一頭驢…”
他動了唇微微揚起。看上去,似是在笑。
他的眼角、他的臉頰、他的額頭,不停有水珠滾落。
所有人都知道他寧死不屈。不肯向問劍聲屈服。不肯向天涯淪落人屈服。不肯向這個世道屈服。
可沒有一個人能夠確定,在那些滾落的水珠中,是否藏有些許炙熱滾燙的淚。
昔有真名士,提劍出燕京。
今有兩三子,不悔洛陽行。
這兩三子中的其中一子,不過是一位方才弱冠的少年,他真的無悔嗎?
劍火照在問劍聲身上,也照在問劍聲的劍上。
問劍聲提著劍,劍鋒從劍火中劃過。一步一步的步向無力動彈的燕青冥。
天涯淪落人遠遠的看著這一幕,一身無形的真氣暗自流轉。
殺人無血察覺到天涯淪落人真氣中散發出來的氣機有些不對,回頭看向天涯淪落人。這才發現天涯淪落人擱在酒碗旁的那隻手,已經徹底握緊。
殺人無血心頭已然明了。
抿了一下唇,長長的抒了口氣“我建議你打消這個念頭,你現在的樣子,更適合做一個反派,那些正道棟梁十有八九都不得好死。”
天涯淪落人再次閉上眼。
他似是在沉思殺人無血說的話。這本該善惡分明的人世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得好死的不應該是邪魔歪道嗎?怎麼變成了正道棟梁?
問劍聲在燕青冥的身後停下,手中的劍指向燕青冥的後心。豆大的雨珠打在劍身上,四散開去,如同一朵朵晶瑩剔透的花。
被黑影包圍的九皇子,麵容時隱時現。他從人影閃動間看到了問劍聲提劍的樣子,心知這一劍下去燕青冥定是必死無疑。
不由大叫道“要殺就殺我,放了他!”
問劍聲劍身一轉,鋒芒朝上,頭也不回道“非常抱歉,九皇子,本劍銘從來不放過任何人——”
眼睛中的火一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至極的沏骨寒光。
問劍聲的手肘往後一縮,劍光乍烈,朝燕青冥的後心正要刺下…
天涯淪落人沒有出手。
卻有一劍從西方的夜雨中急掠而來。
那是一把木劍。
桃木劍。
劍身上沒有刺目的雪白劍鋒,卻是炫目的金光萬丈。
桃木劍由遠而近,瞬息而至。其速度幾乎快到了凡人所能達到的極限。
一股來自江北道庭之首的浩然聖氣,從熏黃的劍身上涅射開去。殺氣騰騰的夜雨中,在桃木劍逼近時逐漸湧現出無數劍符。
桃木劍穿行於層層符影中,金色流星般破空射向問劍聲。
問劍聲心頭一驚,一身少有人敵的氣勁截然受滯。這出劍人的氣勢,竟是在他之上。
問劍聲沒有多想,沒有回頭看,立即止劍轉身迎上。
他這一劍若是繼續刺下,縱是可以要了燕青冥的命,但身後瞬息飛來的那柄道家桃木劍,亦會讓他性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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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被那柄道家桃木劍一劍斃命,至少也會去掉大大半條命。
這是問劍聲最不願看到的事。
問劍聲這一次江湖之行方才開始,又怎麼可能讓自己在今夜身受重創?一旦重創,他就隻能回去養傷,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複出,否則他的下場就會和現在的燕青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