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史正要回話,被恩主製止。
三人轉到隔壁無人靜室。
“賬目是洗出來了,每一條都清晰完整,按理說錯不了。”
他解釋道。
“但這些條目互相之間都對不上。”
“這個‘對不上’是什麼意思?”
靳子明問道。
“製台,伏波行的賬目是用黑話記的。”
徐長史定了定神,取出隨身帶過來的抄本。
“您看這一句,‘十’寫作‘足’,‘百’寫作‘尺’,‘千’寫作‘丈’,一到九也各有替換。”
“項目也是一樣,‘販私鹽’是‘走沙’,‘販人’是‘開條’……”
“每個詞都洗出來後,這一條就是說‘今年四月二,伏波行與梁家合夥自勝州紅豆城走私了兩船糧,共三十八萬斤,作價三百文一石’。”
他解釋得很細致。
“這不是很清楚嗎?所以哪裡不妥?”
衡巍皺眉。
“衡主簿,那幾個賬本裡每條單拎出來都沒錯,可互相之間對不上!”
徐向霞苦笑道。
“比如說這批從南邊過來的爾白錦,
貨從伏波行倉庫出去的日子居然比收進來的日子還要早一日,
而總領收支的賬目裡,則壓根找不到這一項……”
“所以學生才讓下麵再洗第二遍。”
他說著看向靳子明,臉色蒼白。
“製台,學生恐怕,恐怕這幾本東西全是編的!”
聲音壓得很低,字字發抖。
但足以讓三人都聽得清楚。
衡巍牽起嘴角,似要強笑出言,卻驀然覺得天地旋轉,將要軟倒。
然後,被一隻手掌扶住。
五指如鐵,攥得他生疼。
“製台……”
待血從頭頂落回腿腳,衡巍慚聲喚道。
靳子明收回手。
“此事我曉得了。”
“把賬目再洗一遍,不論結果如何都不關爾事,隻來報我。”
他對長史說道,其聲冷如冬溪、穩如磐石。
徐向霞聞言,便像從雲頭踩回了大地,麵上多了三分血色。
他作了個長揖,奔回隔壁。
二人出門。
北風穿庭,吹得衣衫獵獵。
“你辛勞多日,心力枯竭,先回去睡一覺。”
靳子明對衡巍說道。
“這等時候……”
衡巍急聲道,卻被打斷。
“莫慌,區區風波,還吹不動我這百二十斤。”
靳子明笑道。
衡巍怔了片刻,胡亂點點頭,疾步去了。
院中,隻剩一人獨立。
半晌後,直到耳邊風聲取代了心跳聲,靳子明方才移步回房。
炭爐還燒著,屋內已冰涼。
他關上門窗,跌坐回圈椅,幾近虛脫。
閉目,一次又一次地悠長呼吸。
直到半刻鐘後,靳子明才睜眼。
他再次檢查門窗,然後從櫃子底一本中間掏空的書冊中取出塊鐵牌。
此牌通體漆黑,正麵是三眼交疊的徽記,反麵寫著四個大字。
【代天監察。】
鐵牌冷似冰雕。
靳子明攥住它,感到寒意透過皮膚和血肉,一直鑽入掌骨。
他必須脫開這張網。
代價是陷入另一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