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午後。
自西京往南曲折兩千餘裡,敖家的沙船正緩緩行於水麵。
瑤河寬廣,又因承擔漕運而屢受疏浚,流速和緩。
此行在早春時節,自北走南,風並不總是助力。
縱使船家將硬帆利用到極限,沙船一日最多走三百餘裡。
這速度無法令敖伏威滿意。
是以他不惜持續損耗真元,用解水典真元消解行船阻力,增加三到四成航速。
如此,座船得以在五日內縱穿淮陽國與勝州,接近瞻州邊界。
五個日夜中,敖知弦除去休息,一直站在船樓上眺望。
她親眼見到世界的急劇變化。
岸上路人穿著的皮襖換成了單薄的褂子。
涼州的枯枝掛上了淮陽國的新芽,最後在勝州一夜長成茂盛常綠的麵貌。
當南國的春將北國的冬全然取代,敖知弦感覺自己被劈開了。
乘船南下的隻是無助的肉體,曾經十八年的歲月連同魂魄卻還留在西京。
她到底不是什麼良善人家的閨秀。
亥時六刻(晚上十點半),真元透支的敖伏威回艙休息。
敖知弦親煮了甜湯送去,又為父親按摩腿腳,直到他睡著。
然後,她回房換了男裝,帶上油紙蠟封好的銀票金葉,上了甲板。
敖知弦沒有乃父乃兄的武道天賦,但自幼習武又不缺丹藥,如今也有貫通高段修為。
今夜風很大。
船尾翻卷起白色的波浪,鍍著月華。
敖知弦默然站著。
大片水汽撲上她的臉,最後凝成水珠自下巴滴落。
她不清楚父親在幫主之外的身份,也不知道腳下大船的目的地。
今夜與父兄一彆,或許此生再無法相逢。
敖知弦腦海中刹那間閃過許多畫麵。
最後一件,卻是一個多月前,承運堂堂主盛力夫朝著自己雙膝跪下。
她想起了彼時自己滿心的不屑,以及充滿嘲弄的笑容。
揚起半角紅唇,敖知弦以同樣的方式笑了一次。
當銀鈴般的笑聲消解在風中的時候,她迎著浪,運起解水典,如一尾遊魚般無聲無息地滑入江水。
風自北來,撐滿了船帆。
待敖知弦一口氣潛遊至岸邊,再回首時,座船已然被掩入月色,瞧不見了。
她怔怔往南看了片刻,抹去臉頰上的淚與水,大步往北行去。
······
正月二十五,剛過了雨水節氣,天氣乍暖還寒、捉摸不定。
東風長掃,冰雪既消散,歸複為漫天細雨。
西京城北邊的安遠門外,提刑按察司的朱誌學與掌武院指揮僉事顧太寧帶著幾位屬官冒雨等候,不時朝遠處探看。
巳時三刻(上午九點四十五),他們等到了來人。
裡許地外,冬小麥田夾著的官道。
兩騎快馬自黃綠色中馳來,其後跟著頭步伐飄逸的龐然巨獸。
頜下生囊,體長兩米餘,肩膀比駿馬還高出兩尺,頭上架著手掌形態朝天伸展的巨角,體型超過成年公牛。
竟是頭駝鹿異種。
駝鹿轉眼奔到城下,還未等完全停下,其背上騎士便滑鞍落地,不染輕塵。
年紀四十許,一身大紅錦袍,膚色如玉、相貌富態。
正是宿命通當代星君葉斬。
“望眼欲穿,總算將斬業公盼來了!”
朱誌學上前迎接。
“老朱你拳拳相請,葉斬還能不賣麵子?”
葉斬抬手一彈,把鬥笠掀到背上,大步過來與老友相擁。
“不過交情歸交情,二十年陳的梨花白,可是少不了!”
“莫憂莫憂,我還能誆你不成?”
朱誌學哈哈笑道。
“不止梨花白,你要花魁我也給伱請得!”
兩人把臂寒暄幾句,又引薦了顧太寧,先不談正事,卻是一同入城往明月樓瀟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