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正月二十七。
清晨,第一束破曉陽光照在某處背風的山岩。
溫暖而遙遠的撫觸一點點撈起深潛的意識,界限的穿越如氣泡的破裂,啵的一聲響,霎時清晰了知覺。
眼瞼外有迷蒙的光。
穿過衣襟的風帶著一冬的冷,自山間殘雪處吹來,流動在鬆木的葉梢枝頭,颯音輕響,如天頭之淩汛。
臉頰處發癢,抬手輕撓,帶起全身骨節劈啪作響,深深呼吸,自入定中徹底複蘇。
洪範睜眼。
記憶與人間煩憂一同回潮。
他記起了昨日自西京向西南共兩千五百裡的斷續飛行,越過龐縣時所見的新綠平原又閃現過腦海。
距離茂彥城還有兩千餘裡。
按照凡人時的習慣,洪範以手煮雪簡單洗漱,又往陡峭岩壁下逮了隻半大岩羊,烤熟飽餐後騰空啟程。
巡航速度穩定在每小時二百公裡。
野山橫臥如獸,自身下馳過,不知姓名。
洪範半走神地打量它們,不由又琢磨起與許龜年的對話。
武聖強則強矣,壽命最多隻三百餘年,顯然沒有能力長期規範元磁與天人武者的行為。
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神明。
而這種規範絕不是機械地禁止各族高級戰力參戰屠戮——許多在大華史書中留下記載的戰役並不乏頂級武者的身影。
所以這一切都是劇本嗎?
洪範心頭煩悶,升起一種不舒服的既視感。
若參戰的層級已然被預設,那戰鬥的規模與時間又當如何?
再往下,生死、勝敗、領土得失,還有翻天社的存在及其活動,在高高在上的禦座麵前又代表著什麼?
洪範腦中百念紛呈,依次設想過種族利益的博弈、鬥獸表演的欣賞、生物養殖的收獲等等可能,但最終揮之不去的還是三年前的金海守城戰。
彼時,蛇人領軍大將赤麟臨陣血祭獲得元磁級戰力,這算是打破規則還是鑽了規則的空子?
古意新作為新晉元磁,是否已知曉其中關竅?
或者他已在不知曉的情況下冒然參戰,這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洪範心思重重,斷續飛了半個時辰,與曾“角力”過的昆吾山重逢。
貼著山脈的雪線一路往南,他很快見到了勝州與淮陽三郡的西北分界線——青嶂山。
這是一座東西走向、最高海拔超過六千米的巨型山脈,其北側山麓曲線平滑,自底部的綠野往上,經過森林、草坡數種不同的生態帶,最後終結於劍拔弩張的純白之峰。
勝州就在眼前,洪範仰首加速。
迎麵風暴極冷,仿佛解離了的冰。
拔升海拔,循兩峰之間的埡口穿梭。
在洪範身側,冰川古舊斑駁難言年歲,自上而下呈現出流淌的姿態,仿佛一道自遠古時代出發的狂瀾,一撲便撲過千年萬年。
群峰與鬆林被風雲卷落身後。
青嶂之南,無人無城無木無林,唯有一片渺無人跡的原野荒蕪坐落。
西極遼遠處,雷暴雲仿佛貼圖般掛在世界儘頭,無聲無息地忽閃。
洪範方才逆風高速穿山,真元消耗不小,便散去兩側螺槳借風滑翔,怠速恢複。
勝州廣大,四野無垠,茫茫難以定位。
好在洪範早已牢牢記住地圖,以背後青嶂山為方向參考,飛往正東。
天地如兩幅長軸,上下卷動,正中間沉浮一葉飛舟。
如此,景色自我複讀了半個小時,終於有了變化。
遠東的地平線上,數道銀絲自荒蕪的山頭披落,朝更荒蕪的天際刻流。
這必是橋江無疑。
洪範降低海拔,順江轉往正南。
三百裡後,大地漸多綠色;荒原的邊界處杵著一座大城。
這是鷹揚城,雖隻略大於金海城規模,卻已是勝州穀西第二大城。
自城上橫掠,洪範能看到北逃而來的車馬擁堵了南城門,而同一時間,自城東撤往飛燕關的人流也絡繹不絕。
四麵城上,螞蟻般的黑點忙碌不停,不是在整備而是在拆收城防器械。
顯然這座懸在飛燕關外的大城已被放棄。
鷹揚城距離鐵蛙關有足足五百裡,此時距離後者被攻破才五日,關南的平民尚沒可能撤到此地,更遑論首當其衝、甚至不清楚具體陷落時間的茂彥區域……
思及此處,洪範越發心焦。
作為在榜天驕,他既有名又能打,心知落地必添麻煩,便不作停留徑直南下。
沿著荒原邊界平飛半個時辰後,洪範見到了鐵蛙關左的籠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