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番話,洪範大概抓到了勝州穀西戰爭形勢的底層脈絡——為何蟲族東進總是走茂彥而非荒原,為何穀西三道關隘要架設在如今的位置,惡江與橋河又因何得名。
勝州地形崎嶇,線路選擇上其實沒有太多變數。
自此處往北,渡巢江、繞化雪城、穿鐵蛙關等等都是必經之路,到過關後始有分歧。
第一,往西渡橋江進入荒原,北上越過鷹揚城區域再東渡,找機會穿過飛燕關以北的山區——路程超過一千六百裡,順利的話要四十餘日。
走這條路線相當於圍繞戰區繞一個大環線,能確保避開敵人,但路遠且沿途缺乏補給,還要多渡兩次河。
第二,往東貼著瑤觥山北上,在飛燕關以南尋找較為平緩處進山,直入三山盆地——路程共一千裡,時間在二十六七日。
走這條路快,但途中難免會有戰鬥。
最後的共識是第二條路線。
原因很簡單,蟲族來勢洶洶,誰也沒信心飛燕關能守多久,若沒能在蟲族衝入三山盆地前抵達爾白城,恐怕大多數人都無法活命。
方略甫定,營中頓時多出一股緊張活力。
當夜,火把火堆一改從前地恣意鋪張開來,將淺林攏在一團金粉之中,其中青壯整備車輛、喂養牲畜,而女人則熏製肉脯、頂著夜幕搜羅虎杖與野蘿卜之類的春季野菜。
次日晌午隊伍出發,初四抵達枯水期的巢江南岸,初五在上遊尋了個淺灘涉水北渡。
同日,將夜。
隊伍在一處丘陵林地的邊緣處紮營。
玫紅色的天空向下沉降。
洪範與古意新一東一西各自升空,沿營地周圍巡視。
鉛灰色的雲礁懸在天空的西北角。
居高臨下,樹林顯出突兀的疏密,有些區域甚至帶點斑禿。
這些傷痕是新的。
在一塊稍陡的坡地下,洪範夜梟似的低空掠過一個碧璽般的池塘,仿佛一滴落地潛藏、至今未乾的雨珠。
半個時辰,營地周圍顯眼處的亞蟲已被獵殺殆儘。
而後洪範還有些額外的工作,一是用細沙製造的濾水裝置過濾林間稍顯渾濁的水源,二是固化出足夠所有人使用的石鍋石灶。
鐵鍋在勝州固然是昂貴的家什,但逃難時很難有人想到優先帶上它們。
蟲災如篦,趕跑了大半的林間野獸,單憑平民無力在食物上自足。
通常來說,武者不會為凡人無償服務。
但有洪範與古意新的強力要求,他們被迫四麵出獵,在天黑透前搜撿數十裡,打夠了足量獵物。
晚餐照舊是肉食。
洪範盤腿坐在獨立營帳下,見晚風吹動厚實油布的垂擺。
他身前的木托盤上,一隻切分好的鹿腿整齊擺著,其表麵帶點微焦,骨髓處留著粉色,撒著少許鹽與胡椒粉。
作為先天高手,洪範不畏寒暑雨水,其實最用不上這麼好的營布,唯一的剛需不過是些許隱私。
但他知道坦然接受營地裡最好的待遇,反而能給其餘凡人更多的安全感。
日頭徹底落下,天色與林影連成一體。
洪範打了半宿的坐,越靜心越覺得心頭不安,最後在黎明時一人西去,尋到兩日前曾擊殺兵蟲的地方,順著痕跡找到了柳笛城一行人。
他們未走出多遠,隻在附近徘徊;明明是黎明時分,居然大部分都醒著。
相彆不到三日,申少川的麵色明顯臟了。
洪範上回見他,此人還保有劫難中難得的鎮定與機敏,這回卻連眉毛也沾了塵土,眼球覆著層濁霧,摻著昨夜未散的夢影。????至於護衛中領頭的貫通武者則在沉默中遊移目光,枯槁的神情中陰鬱積漸,仿佛幾隻還未死卻已開始腐爛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