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
爾白城東北三百裡。
黃昏。
雲層吞下大日,進化為刺眼的橙色光體。
崖頂,洪範脫了靴子,腳踩禿岩抱起巨石,沉身曲髖再一發力,便以單手托起。
這是塊一人多高、足有十餘噸的大石,但他搬弄之間並不覺費力。
近一個月來,洪範身體的各項機能越發出色,力量速度超過同境界武者三成,特彆是真元量與日俱增,已達到一般武者兩倍(未計算上下丹田)。
從增幅比例上講,雖還不如風天青,但已超過蕭鎮邪與蕭克非。
不問自知,這不是一合經彆的境界差距所能帶來。
去年六月底,洪範在第一次覺醒“固化”權能時發覺自己的血脈正在龍化,而戴忘塵的死明顯推動了這個過程。
【戴忘塵……】
念及這個名字,那座坐入城牆力竭而亡的扭曲巨像又浮現腦海,令他心下惆悵。
但不管如何,進步終究是好事,尤其是在當下的多事之秋,更是能解他與爾白城的燃眉之急。
就在這座無名野穀,就在今日,洪範練成了火神炮。
一秒六發,全自由度炮管,八百米每秒炮口初速,二千米極限射程……
短短三秒內,十八道雷鳴連成一線,在三百至五百米外十八個不同地點炸起烈焰——單論戰場殺戮效率,這門殺法超越了大部分的元磁武者。
洪範一路走來有過許多創見。
但火神炮與那些一時迸現的靈感不同。
複刻前世熱武器、創造高威力連射火炮是他的夙願,從渾然境的沙霰彈開始,到狙沙、炮,再到如今的火神炮,曆經三年終於得償,便仿佛一場長跑到了終點,既心滿意足,又悵然若失。
沙流散去。
洪範撐著膝蓋盤坐在地,看到日光灰白,帷幔般披在山間。
鳥鳴攸忽婉轉。
視線放近,有杜鵑開在林邊,猩紅灼目,燃燒般熱烈,死亡般寂靜。
他這才驚覺,天已然大亮了。
······
大戰之後,爾白城內照例火葬屍體,結果木柴不夠,臨時拆了兩座棚屋才補上。
圍城滿一月,雙方的戰力均有消長。
隨著新一批蟲卵孵化,蟲潮在第五戰後一度降至六千的真蟲數量暴增回兩萬。
人類一方戰死重傷共五萬三千,還能上城的“士兵”僅剩三萬,且這三萬大部分都沒接受過多少軍事訓練——許多人隻是運氣好活過了這一個月,便被迫當了老兵。
五次大戰,戰損比越來越偏向蟲族。
四月二十五,洪範清早時回程,見幽湖上泛起大霧。
這霧在風中濕漉漉地行走,仿佛一頭自赴塚穴的白象。
死亡之將近,有許多的預兆。
市井傳言,每日都有人違背禁令橫渡幽湖,不是被逮捕充入敢死隊,就是死在襲船的飛蟲吻下。
碼頭看得更死,但宵禁在放鬆。
青樓的生意格外好。
黃昏入夜,洪範常常聽到酒醉後的嚎啕,荒誕絕望,不拘於哭與笑。
四月廿六,新武裝的五萬民壯已經受發武器,集結待命。
四月廿七。
夜露尚未在朝陽下蒸乾。
城頭,揣著手縮在火盆邊小半夜的士兵們望見一隻大鳥在東方遙遙盤旋,振奮精神指點紛紛。
有說是大雁北走,有說是金雕捕獵。
從體型到姿態到氣質,一幫人爭得麵紅耳赤,有激烈者當場自內甲裡摸出銀子要賭,一時錢財集結,竟過了百兩。
其實那鳥太遠,凡人的目力壓根不可能看清。
但沒有人在乎。
爾白城周圍已太久沒有除蟲子之外的動物經過了。
一袋煙的功夫,那隻假想中的金雕消逝在視野。
蟲潮發起第六次進攻。
城頭的重炮不剩幾門能夠轟響。
原本鼎盛時十四位先天級戰力死了三人重傷四人,隻有七位能上城。
唯一的好消息在元磁層麵。
上回蟄雷強破城牆時被周文楊擊傷,平衡了古意新戰力的弱勢,形成二對二的僵持局麵。
如是,洪範被解放出來。
他遊走於城頭,儘力以冷眼看待士兵生死,將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視作勝利的籌碼,隻用最高效的方式維持戰線。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蟲群轟碎了南城門與其後的條石。
胡莊穿三層特製鋼甲,像塊礁石頂在甕城之中,手中錘鎬砸下必出全力,每每受擊則崩飛出扭曲的甲片。
巳時,第一隊民兵被換上城,在消耗中淬煉死亡。
戰鬥僵持於沸騰,調度隻需要按部就班。
此刻最需要的是士氣。
於是蕭楚服下三枚效用不同的丹藥,手提刀盾身背亂界上城,帶著百位貫通近衛鎮住兩個城段。
酉時將至(接近下午五點),第十七城段守軍潰退,被蟲群徹底站住。
洪範與蕭楚一東一西各自發覺衝殺占回,而就在更換武器的短暫間歇,又有數個城段告急。
局勢已在崩潰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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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了,要靠亂界……”
蕭楚摘下頭盔,轉首去問洪範。
龍血退化的後果遠不止於戰力降低。
她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此時褪儘了血色,睫毛顫動,露出些許軟弱。
但不等對方回複,長公主就以冰冷堅決的語氣給與自己答複。
“等不得了,唯有靠它!”
蕭楚狠擲下鋼鞭,回手去拔紫金傘,卻被攥住手腕。
“你說轉機要等到喚龍節。”
洪範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話,額上卻滲出細汗。
“距離五月初一還有四日,這把傘等等再用。”
“怎麼等,本宮憑什麼等?!”
蕭楚蹙眉苦笑。
掃眼城頭,到處是立起身子二、三米高的巨蟲,已壓得守軍喘不過氣。
慘叫聲正此起彼伏。
“我有一門新殺法,名為火神,更勝超品。”
洪範深吸口氣,往前幾步在粉碎的稚堞邊站定。
“你說什麼?”
蕭楚氣急反笑。
“洪範,你是怎麼了?這不是戰鬥,這是戰爭!”
她見識了沙翼、見識了炮,毫無疑問都是最頂尖的創建,但現下的局麵絕不是一門殺法所能解決——尤其是使用殺法的僅僅是位先天。
“有機會再補我一枚洞煉真寶丹吧。”
洪範不再解釋,隻伸手入懷掏了什麼送入口中。
蕭楚提著亂界,腦中紛亂。
她似乎看到他虛握著的手裡空無一物,喉間滾動吞下的大約也隻是口水。
【逗我呢?】
但下一秒,身前之人本已空寂的真元氣息便火山噴發般暴漲,甚至全身傷勢都在極速恢複。
大火在洪範上下丹田中熊熊燃燒。
如之前萬千次嘗試,他行雲流水地拔起黃沙,呼吸間構建起一應架構。
記憶在腦海中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