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城裡到處張燈結彩。紅燈籠從北城門直通到皇宮的玄武門,在夜色裡一盞一盞亮起。
日暮時,天空忽然下起了冰雹細雨,團團黑雲籠罩在皇宮上方,似是不祥。
新帝登基不過月餘,大赦天下時連帶著冷宮也一並肅清了。按理說此時冷宮該空無一人,可卻偏偏成了最熱鬨的地方。
“娘娘,楚皇後讓雜家送您上路。”大太監手裡端著一杯毒酒,用頗有些謙卑的語氣說著最誅心的話,神情裡帶了幾分譏笑。
這時,地上那團黑影方才動了動,慢慢抬起了頭。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啊,她形容憔悴,骨瘦如柴,一雙眼睛混沌不堪,隻依稀瞧見曾經的風采。
“楚皇後?”她重複了一遍,聲音像破舊的風箱一樣沙啞,“隻要本宮還在一天,她就一天不是皇後,區區貴人,有什麼資格賜死本宮。”
大太監笑了“娘娘真是糊塗了,後宮當然隻能有一個皇後。您已經不是皇後了。”
蕭如月猛然抬頭,神色幾經變換,冷聲道“本宮是蕭家嫡女,就算皇上受人蒙蔽,將本宮打入冷宮,這後位也還是本宮的!”
“皇後好大的威風!”
伴隨著雷聲,刺骨冰冷的大雨傾盆而下,冷宮那扇破舊的大門迎來了這個朝代最尊貴的人。
明黃色的龍袍在黑暗裡也熠熠生輝。
明成言,西雍的帝王。
蕭皇後曾經認為的良配。
三年傾心輔佐,放如今就像一場笑話。
前塵舊夢在蕭如月眼前走馬觀燈地閃過,她看著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人,沉默良久,突然一笑“本宮以為,陛下此生都不會來冷宮見我。”
“大膽,陛下麵前也敢自稱本宮,目無規矩!”
明成言擺擺手,示意不必追究。
“皇後遲遲不肯服毒,是想蕭家還能救你出來嗎?”
蕭如月沉默,她看著年輕帝王俊朗的臉龐,隻覺得他蔭翳,隻覺得她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這個人。
帝王笑了,笑得蕭如月遍體生寒。
“不巧,三月前北寧侵擾邊境,蕭將軍自請北征,豈料病來如山倒,連將軍府的大門都踏不出去,隻能是蕭小將軍請纓替父出師北征。本是佳話,可惜世事無常啊,北寧人狡詐無比,蕭小將軍半路遇襲,死於非命。”
“蕭將軍痛失愛子,昨日,病故了。”
哪怕幾經失望,人心麻木,隻要親人還在希望便在,而此刻,痛不欲生四個字是如何的,蕭如月臉上神色便是如何的。她盯著那張翕動的唇,聽清,看清,這個無情帝王說的每一個字。
乾澀的眼眶竟也淚如泉湧。
她十五歲便嫁入梁王府,那時候明成言不過是個年幼喪母不得寵愛的皇子。
是他飽受欺淩,她決心助他,以行兵之道為他肅清朝堂障礙,令他一步登天。
至今三年已過,她也不過十八的年紀。
可笑的是,新婚之夜說敬她愛她,說願意等她真心托付,不肯碰她分毫的人,如今倒像是最恨她的人。
細細想來,這並非愛意,是連碰都不願的厭惡。
“是因為楚蓉嗎?為她除掉我這個皇後,扶她為後?”
明成言冷了臉“你欠朕的,可不止蓉兒腹中皇嗣這一條性命!”
蕭如月淒然,聲聲質問“且不說我根本不曾害過楚蓉。如今我父兄已死,人死如燈滅,有什麼恩怨難道還不能還清嗎?三年來,我不求回報,為你費儘心機,助你榮登大寶,你該明白,我蕭家不欠你什麼!”
明成言的眼神突然凶狠,盯著地上落魄的尊貴女人又一點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