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雙眼的紅光消失,重新披回人類的黑色。他快步走過去,打開房門,抬眼一看,發現院中出現了一個身著夜行服的家夥。
他本想第一時間喊刺客,但很快發現那黑衣人手上並無武器,隻是筆直地站在院中看他,月牙狀的眼睛透露著笑意。
百寶慢慢走進院中,那黑衣人也在此時將自己的臉罩摘下。
百寶眼睛微微放大。
他認得這個人,十六年前他到來放天城時就見過了,雖然那時這人的年紀不大,但麵容卻多年未變。
這個人就是沐王府實際上的管家,喻真卿。
“是你。”百寶輕聲脫口而出。
真卿愣了一下,笑道“你見過我?”
百寶反應過來,改口道“我從夜狼營的人類口中知道你的存在,你很厲害。”
真卿哈哈一笑“是這樣啊,可惜你的身份太過特殊,即便是我也不得不通過這種方式見你一麵。”
“我的身份給你們惹上了大麻煩麼?”百寶問。
“是的,大麻煩。”真卿點頭,然後逐步向百寶走近,“你聽說過十六年前發生在放天城的事麼?”
百寶搖頭,“沒有。”
“十六年前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魔族人,惹了大麻煩。”真卿站定,此刻距離百寶不過三步之遙,目光相對。
百寶目光閃爍了一下,腳步不移。
真卿繼續說“皇家與沐氏有約定,不會乾涉黑鐵軍大將軍以下的選人,所以隻要是作為統帥的郡主允許,陛下一般是不會突然對你出手的。但這並不代表他永遠不會。你應該知道,魔族對人間來說可不是好名聲。對陛下而言,你的存在更能讓他想起十六年前的那個魔族人。”
百寶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僵硬地問“那個魔族人……做了什麼?”
“驚嚇。”
“驚嚇?”
真卿點頭,“事情的原貌已成帝國禁忌,恕我不能向你說明,你隻需知道當年的事給陛下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驚嚇,或者說是恐懼。陛下可以礙於情麵對你視而不見,但也可以輕易地讓你消失。對陛下來說,約定是可以商量的,一個直觀的例子就是你所在的夜狼營。”
“所以,你是來勸我離開的?”百寶感覺自己隱隱覺察到對方的來意。
真卿眼珠動了動,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慢慢閉上眼睛思考了一番,隨後雙目一睜,直視著百寶的眼睛“在回答我的來意之前,我想請閣下回答我一個問題。”
突然說要提問,不用細想也知道有詐。不過百寶覺得自己本來就沒想著坦白,多回答一個問題少一個問題也沒差。
“你說。”
“將軍可有抱負?”真卿問。
百寶一怔,不明白真卿的問意。
“隻是為了當一個人類將軍麼?”真卿眯起眼睛,狐疑地看著他。
百寶低頭想了想,隨後說道“我沒有什麼抱負,倒是白毛一直想揚名立萬,我就陪他來了。”
他選擇搬出白晨當做解釋。
真卿盯著他,良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真卿呼出一口氣,然後輕聲笑了起來。
突然笑聲戛止,真卿問“若流水湯湯,如何能斷?”
百寶頓時心頭一顫,反應過來這句話可是十六年前他問真卿的。
“我……不知道。”他謹慎回答。
真卿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好了,我問完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讓你離開的。當郡主選擇讓清河郡以黑鐵軍將軍的禮節接待你的時候,她的態度就已經很明確了,她希望你到放天城來。作為沐氏的管家,我豈有不遵的道理。”
真卿此時側過身去,庭院裡的落葉此刻正飄落至他的手中,在皎潔的月色下發白。“郡主渴望知道當年的答案,即使這個答案可能不來自你。至於陛下那邊,我早就以我的名義為你作保,隻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陛下暫時不會理你。我所做的這一切,隻有一個條件。我希望你能替我救一個人。”
“救人?”百寶眼珠動了動,“你指望一個魔族人救人?”
“是的,這個人與你也有一些關係,她是清河郡郡守清奎的女兒。這幾日,郡主會找到你並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務必答應。之後,你才會遇到那個女人。用你自己的想法拯救她吧,我不希望在放天城發生第二次魔祟作亂的故事。”
真卿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去,也沒等百寶回應,腳步已經逐漸走遠……
第二天。
發生在醉生夢裡麵的事情很快傳遍整個放天城,作為帝都最富盛名的風月之所,從裡麵衍生出來的種種故事,曆來是坊間的談資。但這次的談資,明顯要重磅了不少。
比起裡麵死了人,大家首要關心的,是煙雨姬的首次落敗。熟知規矩的人都知道,落敗的歌姬,即意味著失身於人。
一時間,坊間東西南北十字長街,茶館酒肆,食鋪雅間,痛心疾首者眾,一條長街望去,滿眼是憂心悲慟之色,可見是令多少人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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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說起那個贏下煙雨姬的人,大部分人卻根本摸不著頭腦,隻是據說是一個叫做百寶的人,不知是何身份,何等容貌,來自何方。
這時候有人想起夜狼營剛進來了一個魔族將軍也叫百寶,會不會就是他呢?
但很快就有人反對,且不說魔族人怎麼會進人類的賭場,醉生夢更是一個禁止法術的地方,難不成那魔族人還能用法術瞞過煙雨姬的眼睛?據說那魔族人是魔族中最弱小的真墟後裔,難說會有這種本領。
可是一想到如果結果真是輸給了一個魔族人,就更加令人痛心了……
類似的消息不僅在外麵瘋傳,就連夜狼營也很快被波及。
百寶盤腿坐在宅院之內,靜心回複數日來雜亂無章的體內靈氣。發覺自己的封印無法壓製帝惡後,他不得不認真對待自己的身體狀態,查看自己的傷勢到底到了什麼地步。
宅院之內,泛黃了一半的矮樹在風下沙沙作響,落葉隨風而起,輕輕地在他身邊落下,在他周圍彙聚成一個淡淡的圓。
他結束運氣,緩緩睜開眼睛,臉色極為難看。
白骨森林一戰造成的損傷超過了他的預計,幸虧當時吞下了一顆元晶,否則現在估計得選擇沉睡療傷了。
這時,他敏銳地發現,宅院的矮牆上不時有人探出頭來偷看,又很快地縮了回去。矮牆之後,竊竊私語的聲音甚至有些嘈雜了。
“真的假的,真是他贏的?”
“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就說百寶將軍不是一個普通人。”
“可我為何會有種心疼的感覺……”
聽聲音,應該是夜狼營的那群崽種們,此時他們討論的應該還是醉生夢煙雨姬落敗的消息。這群人從昨天一直說到現在,百寶都有些心煩了。
那個女人到底勾了多少人的胃口啊……
百寶低低地歎了口氣,起身回到屋內,把門關上,進一步隔絕外麵的雜音。
仔細複盤起昨日的賭局,雖然最後是靠著帝惡先後贏下了公輸厘和煙雨姬,但百寶忽然覺得,這個過程顯得簡單了些。尤其是那煙雨姬,在她的地盤裡,明明隻要她說出作弊二字,想必一定會是一呼百應,他連能不能走出那扇門還很難說,沒想到最後居然乾脆地認輸了。
當然不一定就是故意認輸,但試探的意味還是有的。好比公輸厘沒有反對他替換江白,好比煙雨姬不許他替換其他人,共同的目的都是要把他留在場上。
不好說他們二人有何目的,但不難看出他們對這樣一個魔族人還是謹慎為主的。
白晨向百寶透漏過他在放天城引起的議論,其中觀點主要分成兩派,一派是覺得一個普通的真墟後裔構不成什麼威脅,可等閒視之。另一派則以痛心疾首,對百寶的存在如臨大敵。總的來說,後者偏多。
聽了白晨的話,百寶才發覺其實相對於普通的人類,黑鐵軍才是另類。因為黑鐵軍本來就承擔對外族的戰鬥,平常也要遵循除魔令到處走,遇到魔族的概率很高,有時麵對一些較為弱小且沒有傷天害理的魔族人,就隻是驅趕了事,因而對百寶也相對寬容些。這正是百寶當初加入黑鐵軍成功的首要條件。
而夜狼營的那群人對他的崇拜則是另一個極端。這群出身貴族的廢子,不僅外人看不起他們,黑鐵軍也看不起他們,本身又看不到出路,導致普遍精神狀態都有些扭曲,迫切需要一個能夠依托的精神對象。而身份特殊的百寶,就恰如其分地承擔了這個角色,不知是可悲還是不幸。
“那個歌姬,其實也是恨我的人吧。”百寶這樣想,儘管對方儘力表現出平靜隨和的樣子,但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