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來者進入月光之下,江白和白晨終於看清它的樣子。
果然是一頭似虎的魔獸,龐大的身軀擠到山道上,讓他們看起來微不足道。
魔獸的雙瞳是和魔族一樣的紅色,此刻在夜色中發著紅光,威嚴中帶著警惕。
它每一步走得很慢,像是貓類野獸捕獵時的試探,上身也隨之下壓,暴露出藏在它背上的女孩。
女孩一襲血衣,平躺在魔獸寬厚的背上,蒼白的臉色在魔獸黑色的毛發下格外顯眼。此時她微微側臉朝向前方,隨著魔獸探下身子,她的樣子正好在前路江白的目光下漏出。
她雙目禁閉,兩道血痕從眼角劃下,臉上虛弱得像是睡著了。而此刻盯著她的人,目光中則有幾分靜穆之意,來自對將死者的憐憫。
魔獸突然爆發出一聲巨量的怒喝,巨大的聲浪令守在山道裡的軍士紛紛躁動起來,又很快被掀倒在地。就連江白和白晨也因為這記聲浪逼得退了一步。
魔獸隨即一步跳到兩人跟前。
“黑澤,不要……他們是朋友。”背上的清目盲,聲音極為虛弱。但在她的聲音過後,名為黑澤的魔獸停止了咆哮。
“它感受到你們的殺氣,一時失控了。”清目盲輕聲說。
“那家夥拿出的東西,真是一次次令人意外。”江白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顯然對黑澤的存在感到了一絲無奈。
白晨則是長鬆了口氣。他從百寶口中聽說過黑澤,不同於一般的魔獸智力低下,黑澤極具靈性,同時實力也不容小覷。當然,至於黑澤本該生活的時代,百寶沒有向他坦白,隻是說了是一種來自魔域的強大魔獸。
江白向來識時務,見到如此強大的魔獸,就算心裡有些想法,應該也不敢付諸行動了吧。白晨心想。
江白果然是有了退意。她把手中靈弓一轉,將其變作兩指大小,順勢掛在了腰間。然後,她回頭朝身後倒了一地的軍士大喊“你們都給我退到一裡外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過來!”
地上的士兵麵麵相覷,不過看到自己不用留在這裡對抗眼前的龐然大物後,內心還是忍不住竊喜,便趕緊乾跪地接令,急匆匆往身後逃似地退去了。
江白不再理會他們,又把彆在腰間的雷鞭抽出,繞腰身纏了數圈,像是加了一道腰帶,然後,她直接一屁股坐下地上。
白晨見她的樣子,有些鳴金收兵的跡象,便也把魔劍往地上一插,跟著坐了下來。
麵前的龐然大物緩緩伏下,粗大的尾巴從身後纏住背上女孩虛弱的身軀,將其帶下來,倚靠著它長軟的毛發的側身而坐。
此時三人的坐位分彆居於三角,僅是其中一人身後多了一隻大貓而已。
“直說吧,你想我們給你帶些什麼話給百寶。”江白心情不好,語氣也更直接了些。
清目盲禁閉著雙目,兩道血痕從眼角一直蔓延至下頜。她的臉上蒼白如紙,就連那原本淺薄的雙唇也失卻了血色,仿佛搖搖欲墜。
“我答應過百寶,要在十天之後給他答案。現在已經十日了。”清目盲說完後低低地咳嗽起來。
江白和白晨對視一眼,彼此都聽出了話外之音。百寶曾跟他們說過,要把決定半魔人的選擇留給清目盲,但是是有期限的。
“你的選擇是什麼?”兩人頓時都有點緊張。
“我知道大家內心的期許,但可能還是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靠著黑色大貓的女孩扯出一絲淡而苦澀的笑。
“你要放棄為人麼?”江白的話驟然冷了。
“清目同學,你可要想清楚,你的選擇會讓你落入萬劫不複的!”白晨則是瞪著眼睛,激動了起來。
“事實上,現在的我或許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之軀了。江白同學,你一早就知道了吧?”清目盲又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白晨一愣,扭頭望向江白,隻見後者鄭重地點了點頭。
“沒有魔血的保護,憑你現在受到的傷,你早就死了。”她冷冷地說。
“江白同學見多識廣,一早猜出百寶用以救濟我的方法。在魔血的侵蝕下,我的身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次能夠出現在丞相府,其實是這段時間累計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百寶不是個莽撞之人,他絕不會在明知魔血會侵襲你的身體的情況下還給你輸血。”白晨更加激動了,感覺是百寶在無意中好心辦了壞事。
原本就是半魔人的清目盲,在魔血的長期侵蝕下,會不會連另一半的人類都侵蝕掉了?
“不關百寶的事。”清目盲搖了搖頭,表情似乎更加虛弱了,“半魔人的魔性極不穩定,如果不是因為他,我現在的處境一定會更糟。百寶告訴我度過天劫的方法是剔骨換血,因而無論我最終是否選擇為人,體內的魔血都不會存在影響。隻不過,在魔血的洗禮下,我確實是感覺到有些不一樣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在被魔血洗禮過後,我的身體已經能夠短暫地支撐魔化,雖然還無法像一個真正的魔族人那樣自然,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足夠?看來你在初次接觸到魔化過後,就已經被這種欲望給深深俘虜了。百寶真蠢,居然相信你能抵製這種誘惑。不過,如果我沒猜錯,上次你的魔化還是百寶幫的忙吧?現在沒有了百寶,就算你的身體能承受魔化,你又要如何去尋找這股力量?”江白冷笑。
“我自然會有我的辦法。”清目盲緊閉的雙目上,眉頭深深地一皺。“但我並非是為了追求力量而去尋求魔化。一直以來,我拚命地活著,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有一件事,我現在必須要去完成,要做到的話,隻有魔化一條路可選。”
“你是想要回到寒單城去吧?”坐在一邊的白晨突然理解了清目盲的意圖。“我聽郡主說,你和她坦白你在丞相府內見過了自己的母親,放天城對你來說已經不再留戀。所以,你接下來是打算回到寒單城,去和自己的父親做一個了斷了麼?”
“還未完。”女孩原本虛弱的聲音忽然在此時重了一些,隱約間帶出一絲殺氣。
她咬著牙,拳頭藏在白色的裙衣下緊繃著,不停顫抖,足見此時的恨意濃濃。
白晨以為這是她對自己父親的憤怒所致,而他本來就對清奎沒有好感,當下便脫聲說道“如果你要去跟他算賬,我們都會幫你。彆忘了,你除了你之外,還有我們這些朋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堵在自己心裡。”
清目盲忽然愣了一下。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穀神告訴過她的話,想要複仇,不一定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是的,她還有朋友,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孤獨的自己。
不過在她長久地沉默過後,她仍然選擇了孤身一人。
“不,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隻有我自己可以完成。”她深知此次回到寒單城的凶險,不僅僅是要麵對她的父親,或許還有那個曾被她視為榜樣的“師父”。她不願意讓更多人牽扯進來。
“你為何非要選擇魔化不可?任何力量的獲得都是有代價的,一旦你在魔化的道路上越陷越深,你就有可能永遠都回不到人類的身份了!”白晨焦急起來。
旁邊的江白卻在這時安靜下來,沒有跟著白晨去勸告,而是端起了手,冷冷地看著麵前的女孩,眉目間充滿了敵視。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清目盲輕聲說,“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療養傷勢,這是我選擇魔化的另一個原因。你說得對,再次魔化後的我,人類的靈魂會繼續被侵蝕,屆時即便剔骨換血,也可能再也無法選擇為人。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因此成魔的。這一次魔化過後,便是我的末日。所以,我是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的。”
說到這裡,她朝麵前的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晨心底裡逐漸升起一股寒氣,令他握劍的手也感到了一絲生冷。
“原來,你是選擇了死亡。”
“是。”清目盲低著頭。
山間風拂過,掠起她額前的根根發絲,緊閉的雙目下麵無表情。白晨在這一刹那並未感覺到悲意,卻是有種視死如歸的勇氣在那個虛弱柔軟的嬌軀散發出來,若然是兩個素味平生的江湖人,白晨定然要起身高歌對方的勇氣,但現在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可惜是沒有酒啊。”江白忽然歎氣。
其餘兩人皆是同時抬頭,愣了一下。
“可惜是沒有酒啊。”江白又說了一遍,“不然一定要為你的勇氣乾一杯才行。想來能讓你選擇死亡也要去完成的事,隻有你那朝思暮想的母親了。雖然我不認可你的選擇,但我尊重你的決定。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要如何完成魔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