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很聰明的……
這句話讓他想起一段往事。他的童年是在陽生宗度過的,那時他總喜歡跟著他的師姐,在他的認知裡,他的師姐是整個陽生宗權力最大的人,因為她去哪裡都沒人敢攔。
而他之所以樂意跟著師姐,則是因為他認為師姐是整個世界最好看的人,就好比弟弟喜歡在彆人麵前吹噓自己有個漂亮姐姐一樣,他也是出於同樣的心理。
可師姐不喜歡他,並且總是想要甩掉他,但每次他都能準確地追上師姐。
一次,師姐實在是不耐煩了,就沒好氣地撒氣道“你這一呆子怎麼老是知道我在哪兒啊?!”
“因為我聰明啊。”他笑著回應。
“聰明?聰明是用來乾這個的?”師姐質疑他。
那時他很不忿,覺得師姐在諷刺他(確實如此),便指著下麵正在打鐵的人說“那要怎樣,總不能去打鐵吧?”
他們身處的位置剛好在一家鐵匠鋪對麵,能正好看到鋪子裡有一個少年正在打鐵。他記得師姐來這裡純粹是來看人打鐵的,現在想來當初師姐真是一個賊無聊的人。
“你是說你比他們聰明?”師姐樂了。
“我當然比他們聰明!你信不信他們字都不認識。”
“你錯了,他們不認識字跟他們是否聰明無關。他們不認識字是因為他們沒有跟過先生,沒有像你一樣跟著一大群帝師照顧著。你看下麵那個人,比你大不了幾歲,可他能把錘子用得那麼好,難道就不是聰明麼?你現在下去能做的到?”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聰明的人很多,隻是能做選擇的人太少。”師姐忽然有些傷感地說。
時過境遷,他終於明白了師姐當初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按部就班,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孫後代都隻能重複著一件事,這是沒有希望的人生。鐵匠口中的悲劇,就是一個沒有選擇的悲劇。這不是人的問題,而是帝國統治的問題,郡縣腐敗,鄉紳剝削,皆有之。這不是天神教的罪,而是他們的。
可悲的是,到最後給他們選擇的居然是天神教,儘管這個選擇變成了來生,顯得有些諷刺,但依然讓這些人收獲了活下去的希望。得是多麼絕望的生活,才會相信來生的鬼話啊……
見太子良久沉默,鐵匠覺得自己的話應該是說得很好,對方沒有疑問,甚至是在為自己的冒昧懺悔。
於是他便很得意地再行了個禮,便大搖大擺地轉身離去,似乎賜福不成的不快也隨之拋之腦後了。
“那個魔族人還在世上麼?既然當初沒法打開封印,那麼現在他是否還在守著?”鐵匠走後,環淵急著追問女邪。
女邪看了一眼沉默的太子,輕聲道“沒有。因為依靠賜福破除封印的時間太長,魔人不願等待,主教就設法帶他離開寒單,去往平陵尋找破除封印的工具。在那裡,他們發生激戰,雙雙殞命。”
“還好死了,現在就隻剩下封印一事了。”環淵大鬆一口氣。
這時女邪再度看向太子,冷淡地說“殿下在為剛才那個人難過麼?”
太子微吸了口氣,輕聲道“應是為他們難過。”
“不是說陽生人都是絕情之士麼?”女邪似乎帶著嘲諷。
太子眉頭一皺,自然也聽出了弦外之音,沉聲道“陽生的絕情從來不針對平民。”
“平民?不,他們是順民才是,何來的平民。”
“何出此言?”
“殿下難道真的覺得他們是在天神教中尋到了解脫麼?為往生贖罪,就是在為今生的不幸解脫?這難道不是最好的順民麼?沒有怨言,沒有進取,甚至主動覺得自己有罪,需要吃更多的苦才行。帝國有這樣的順民,豈不是千秋萬代,永不更替?唯一可惜的是,這是天神教的順民。天神教的順民,於殿下而言,是平民麼?”
太子的臉色變了。方才他隻覺得鐵匠是在為自己的不幸尋找解脫,沒深究這裡麵的可怕邏輯。現在想來,鐵匠口中的“虎狼”也就正常多了。
女邪繼續冷笑道“兒子會死,是因為他沒有履行往生帶給他的罪。這就是這位父親找到的解脫?不是他自己的問題,也不是彆人的問題,而是他兒子的問題。他會死,是因為他該死!這就是他尋到的解脫?不覺得毛骨悚然麼?”
太子臉色青了一片。女邪的言辭太鋒利了,把那位父親口中天神教的邏輯扒得一乾二淨,將裡麵包藏的邪惡全都剖析出來。
“這就是他們口中善念的天神教。好比一個病重將死的孩子,救下了就是神的功勞,死了就是他自己往生的罪,他該死!這就是天神教!殿下同情他們,可否想過,他們何曾同情過彆人?那些沒有得到賜福,被劃為異端的人,當那些人被活活燒死的時候,他們有過同情麼?甚至,當他們把一個看不見的小女孩放在船上,數千的火箭齊發,要將她燒死在江麵上的時候,可曾有人想過同情?”
女邪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嘣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凶狠。
沉默,三人都沉默下來。
忽然夜風迅疾,吹倒了地上的蓮花燈,燈芯點燃燈油,在地上燃燒起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天神教的仇人。”太子這時開口,眼睛看著跳動的火苗。
“是。”女邪的回答毫無拖泥帶水。
“那好……我想請你明天過來看一場火,就在這裡。”
環淵的內心微動,端起手,長長作揖,一字不言。
“假如大火之時,有人以身軀作擋,殿下該如何?”女邪問出了環淵不敢問的問題。
“燒,都給我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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