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單城。郡守府內修了一座三層閣樓,清奎通常會在夜裡來到此處處理公務。
閣樓四麵無隔,涼風流窗而入,把窗欞上的風鈴泠泠作響。
清奎放下毛筆,微微抬頭望向窗外,飲著晚風,吹醒昏沉的思緒。
突然門外樓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愣了愣神,很快就有一個衣著黑甲的青年將軍出現在麵前。
這名青年將軍名為秦穆歌,隻是一位偏將,受太子命令留守寒單城,掌管寒單城現有的軍隊,並監督著清奎在寒單城的舉動。
太子走後,清奎應約重新得到起用,也真的按照和太子的約定開始重組天神教。儘管並不算順利,畢竟天神教在寒單城早已根深蒂固,但還是在秦穆歌的支持下通過武力強行廢止了天神教固有的部分教義。
按照天神教的經典“周天神辭”的五章內容,“天尊”隻是對“天之神”的誦念稱讚,清奎仍是將其內容基本保留。而通天塔已經被焚得隻剩下個破敗的塔架,整個大天神殿幾乎被焚得一乾二淨,“天賜”代表的賜福很自然地被終止,同時被終止的還有代表火刑的“天刑”。剩下的“天變”和“天慟”兩章作為記錄“天之神”的命運章節,曆來被天神教解讀出各種教義,包括往生罪之類的思想皆出於此,其目的是要馴化信徒的思想,使之成為順民。這兩部分內容不能簡單地刪除,否則會激起暴亂,所以清奎隻能在內容上進行修改。
在執行上,一開始清奎隻能依靠秦穆歌的士兵強行將教徒留存的周天神辭全都收繳上來。對各教廷涉及到改造的內容也同樣強行進行修改。這一定程度上激起了民怨,並很快成為施政的逆流。
後來清奎另辟他徑,不再收繳散落的周天神辭,而是選擇編錄了好幾個版本的周天神辭進行大量投放。很快,寒單城內流通的周天神辭印本多了起來,但版本也多了起來,久而久之影響了原版本的流通,並在無形中推廣了他的新天神教。
新教的改革逐步走上正軌。這一連串的改革雖是在太子的指示下進行,但卻本是清奎內心的渴望,隻是他太怯弱,一直不敢做到這一步,如今借著太子的威勢,算是做了自己多年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因此,清奎現時正感到人生中難得的快意,在閒適之時莫名想起了清目盲。他拋棄自己的女兒,是天神教所迫,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當現在天神教已經不再是障礙,他卻發現並非如此。
那個孩子的母親到底是個魔族人。
他真的能認可一個流著魔族血統的女兒麼?
正當他恍惚之時,秦穆歌來了,而且從臉色上看,非常不好。
他知道是出事了,而且這件事可能會把他目前所處的閒適徹底擊碎。
“趙太匡反了。他召集了四郡之兵,並派了一支軍正在往我們而來。”
秦穆歌簡單說明了局勢。
清奎低頭沉默。
當初趙太匡死訊傳來的時候,他就覺得蹊蹺。那個像獅子一樣的男人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於下屬的背叛,多少讓人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如今看來,這一切不過是那雄獅借以麻痹黑鐵軍的手段。
可如今寒單城隻剩下用以維係治安的三千人,隻怕想守也未必能守住。
“將軍有何打算?”
“我已經向朝廷和平陵城同時發出求援信,但從平陵到寒單城,即便是以黑鐵軍的腳力也要兩日,更不用說叛軍會在中途攔截。而斥候彙報來襲的大軍星夜奔襲,已經破了下遼,明日便會兵臨城下。所以,我意在守城待援,但擔心到時城中會出現騷亂和內應,故來找郡守,希望到時郡守能以威望穩定局麵。”
清奎聞言直接笑了。
“郡守何故發笑?”秦穆歌不解。
“自從我推動新教之後,在原教徒眼中,我早已成為異端,所謂的威望亦蕩然無存了。我說的話,或許沒有將軍認為的那樣大的威力。”清奎苦笑道。
秦穆歌頓時犯了難。雖然現在新教推行順利,但時間還是太短了,寒單城人還沒有到放棄舊教的程度,要做到那一步至少要數十年的時間,所以現在的大部分人都不過是表麵信從而已。
這一點秦穆歌知道,清奎也知道。
當大軍壓境,那些藏於暗處的天神教徒必然會作為內應現身。
“事到如今,看來我隻能這麼做了。”清奎忽然開口,表情肅穆。
“郡守意欲何為,盼直言相告。”
“城中教徒人心浮動,光是靠壓製是壓製不住的,尤其是在城中軍隊調往守城之時,任何一個天神教徒都會有所想法。不過,以我對天神教的了解,幾乎所有的教徒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聽命於教廷,換言之,他們隻有在教廷的統領下才具備戰鬥力。”
“但教廷不是都毀了麼?如今在各處安排的教殿隻有祈禱的功能,再無設立主教一員。”秦穆歌又是不解。
“教廷是沒了。”清奎低低地說,“但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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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來看著聞言一臉震驚的秦穆歌,平靜地說“天神教在城中設置了三十六座教廷,每一教廷設置了一名主教和兩名副主教,他們是天神教主殿控製寒單城的觸手。而在主殿之內,另有十二位降福主教和一位大主教。”
“三十六座教廷的人現在都還在牢裡,如果擔心他們作亂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解決掉他們。但主殿的人……原來以為他們都在大天神殿那場大火中燒死了,難道他們竟沒有死麼?”秦穆歌驚訝道。
“至少有一個人不在那場大火裡,我是知道的。”清奎目光如炬,盯著麵前在晚風中跳動的火苗,“他是整個天神教的主心骨,隻要能讓他讓步,我們才能徹底掌握天神教。”
“你說的是大主教?”
清奎點頭。
秦穆歌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會在城中麼?”
“他會的,他一定會回到這裡。”清奎的聲音清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聲調。
“那我們,能殺得了他麼?”
清奎搖頭,“大主教深不可測,自稱受到天之神的庇護,我們不是對手。當日你們攻進城時,他不選擇抵抗是因為我違反了教義,所以要全城人受罪。如今我重組新教,更是於教義不顧,他絕不會置之不理。所以這次叛軍的背後,極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劃的。”
“隻是為了奪回寒單城?”
清奎低頭,一雙墨目逐漸變得深邃。
“以大主教的本領,若是他主動攻城,我們抵擋不過片刻。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也應該由我來終結。如果失敗,你我皆沒有活路。”
“事到如今,我相信郡守。”秦穆歌從清奎的話中讀出了決意。如果那個大主教真如此神勇,那他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如今隻能交給清奎了,畢竟清奎不僅是個寒單人,也是寒單城的城主,清河郡的郡守。
天蒙亮,秦穆歌按照清奎的要求把牢裡的所有教廷主教和副主教全部押至城中古井邊上。
這座古井曆來被稱為天神教的神跡,是從寒單城建城伊始就已存在的古跡。古井內早沒了流水,從中間長出一棵神樹,將周圍覆蓋出一片樹蔭。
人們於是以這邊樹蔭為神跡覆蓋之地,曆來遍布禱告、懲罰之事。
清奎讓人把那些主教押至這裡,意味不言而喻。
當古井旁邊的鐘聲敲響,城中的居民都知道是有人犯了戒,要被當眾刑罰了。
很快,這裡就擠滿了人。
古井周圍此時豎起九根銅柱,上麵刻畫著鬼怪的圖案,用漆黑的鐵鏈鎖住。被押出來的主教們排列著跪在銅柱麵前,周圍是控製局麵的十位甲士,再前麵的是一身官袍的清奎。
大家圍著古井神樹,看到此番景象,紛紛竊竊私語,看向清奎的眼神裡充斥著不解,與憤怒。
清奎麵前插了一把玉劍,閉目靜立。
他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