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玉劍輕輕地晃動著,隱隱地發出泠泠響聲。
清奎緩緩睜開眼睛,隻見圍觀的人群麵前多了一個披著白袍的老人。老人佝僂著身子,仰起頭,微笑地看著他。
這是極怪的一幕,負責維護秩序的甲士仍是手按著腰間的佩劍,緊張地張望著。台下的百姓竊竊私語。似乎誰也沒發現麵前多了一個人。
清奎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但已明白現在隻有他能看到眼前這個堪稱鬼魂一樣的大主教。
“大主教,抱歉以這種方式逼你現身,彆來無恙。”他低聲說。
“清奎啊,你還是令我失望了。”大主教喟歎。
清奎再往四周看看,發現周圍並無異常,顯然他們的話也不能被外人聽到。
這多少令他有些被動,就像把他從人間抽離出去,獨自麵對天神的神威。
“大主教,寒單城陷落的這些天,我一直想起過去的事。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先生。”清奎定下心神,低低地說。
大主教和他隔了大約十步,但給他感覺卻幾乎是撲麵而來。
“你後悔了。”大主教低歎。
清奎眉頭一皺,續聲道“我想知道,當我的妻子來到寒單城的時候,您沒有反對。當我們決定成親的時候,您沒有反對。但在一年後,就在我的女兒快要出生的時候,您,站了出來。我相信以大主教的神通,不應該在一開始就看不出我妻子的身份,可是為什麼,您要讓悲劇發生?”
“妻子?看來你已經不再恨她了。”大主教低低地笑了起來。
“不,我依然恨她。但我同樣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大主教斂起笑容,向前踏了一步,清奎麵前的玉劍晃動得更加厲害了。
“我記得你剛當郡守的時候,經常問我一個問題。”大主教仰著頭,似乎是在回憶,“你問我,天下族類,究竟是族惡,還是心惡?我那時回應你的,是根據周天神辭演變而來的教義。族惡,心必惡。心惡,族不一定惡。所以周天神辭把神族和人族歸為天元,是為寰瀛之主。獸靈異族歸為地靈,是為獸奴。妖魔幻族歸為鬼刹,是為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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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主教繼續說“你從長尾族的遭遇出發,假定了他們和人類幾乎相同的特征,卻要被視為獸奴,所以心裡不安,覺得他們非為族惡。長期以來,無論是長尾族還是其他的獸靈異族,在寒單城都是被視為獸奴,千百年皆如此,像郡守一樣內心不安的人很多,但大家都遵從了教義。我那時雖是駁回了郡守的提問,但其實內心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且,我所思考的族惡,不隻是長尾族,還包括了魔族。”
清奎的內心兀地繃緊。
此時他和大主教不知不覺對視到一起,大主教的眼睛不是尋常的黑色,而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淺褐色,裡麵浮著一個怪異的三角圖案。
“是的,那個女人來到寒單城,包括和你成親,都是我默許的。因為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族惡,還是心惡?可惜,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看穿她善良外衣下的禍心,直到後來才知道她潛入寒單城的目的是為了破壞寒單城的賜福根基,從而引入魔族占據寒單。所以,我不得不站出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對於這個悲劇,我也有責任,所以當初我沒有選擇降罪於你,而是繼續讓你擔任郡守贖罪。”
大主教說著說著又進了一步,玉劍的晃動更加厲害。
他語重心長地說“天神對待他的臣民是仁慈的,不會因為一時的過錯而懲罰他的一生。是族惡,還是心惡?當初你在問我的同時,天神已經就此對你降下考驗。這些年來,我對你一直儘心儘力,期待你能真正完成贖罪。我知道你對答案不會滿意,但天地間當有規則存在,就像禽畜歸於下奴,罪人止於屠刀,天地的規則不會因為你的喜好而改變,一時的僭越換來的快樂,隻會換得天神降下更大的懲罰,這也是規則。”
規則規則,大主教口中的規則幾乎是壓在清奎心口,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咬著牙,辯聲道“難道就因為規則,我們連自我爭取都不能了麼?”
“爭取?”大主教冷笑,“清奎,你口中的爭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天神?”
清奎倏然啞口。
大主教冷冷地盯著他,“寒單城是天神的下民,終生侍奉天神,是從祖先立下的誓言。你難道忘了,天神教存在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了麼?”
清奎眼珠來回晃動,憶起了周天神辭中天慟一章的最後一節。
“待重歸之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沒錯,天神教存在的意義是等待天神的重歸,準確的說是天之神的重歸。在這漫長的旅途中,天神的下民放棄了自己的追求,把自己鎖在舊原,以待騰飛之日。”大主教娓娓道來,“清奎,你忘記了自己的使命,變成了一個自私的庸碌之徒,這才是讓我感到失望的地方。”
大主教的話句句錐心。清奎並非不信任天神教,作為寒單城人,從小受到熏陶的他比誰都了解天神教存在的意義和追求,這關乎寒單城存在的意義。可是在當年的甯嫿一事後,他變成了一個隻為贖罪處處謹小慎微的人,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信仰。
所以當大主教的話讓他想起曾經的信仰,不由得為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
他低下頭,喃喃道“我,錯了麼?”
“清奎,是族惡,也是心惡。”
耳邊的聲音飄起,清奎猛然抬頭,發現大主教近在眼前,正一臉欣慰地看著他。
“天神的懲罰已經結束,你還有帶領臣民改過自新的機會。但若是一意孤行,即使能換來片刻的歡愉,隨之而來的降罰可是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你要帶領你的臣民走向興盛,還是毀滅?清奎,這是你最後的選擇。”
清奎內心一片寂然。
良久,他平靜道“大主教,這幾日新教推行,數萬奴仆得以為人,是我此生做過的最自豪的事。即便是降罪,我也希望大主教能向天神求情,所有的罪責我一人承擔,無論怎樣刑罰都好,但是懇請天神準許新教繼續推行下去。”
這一切是因他而起,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改變現狀。這是清奎來前就想過的。
但他顯然是過於天真了。
“哈哈哈……”大主教忽然大笑起來,這讓清奎感到愈發地緊張。
突然,大主教聲音戛止,清奎猛然發現他的整張臉幾乎撲到自己麵前,那雙淺褐色的眼瞳充滿譏諷。
“清奎,你真的以為,你擋得住麼?”
大主教的聲音帶著森重的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刹那間,清奎聽到人群出現驚聲,繼而是歡呼。
“那是大主教!大主教在台上!”
一連串的雜音標示著大主教在其他人眼裡已由不可明見變得可見了。
那十名甲士見大主教現身,紛紛暗自結印,隻待清奎一聲令下,便將廣場的法陣啟動。
但就在此時,大主教卻退至清奎身邊,舉起清奎的手來,大聲道“各位!幾日來,城主忍辱負重,替城民承受天罰。天神有感,故特意遣來天軍,光複寒單。”
說罷,他退後兩步,朝著清奎下跪道“城主,天神教仍忠於您。”
清奎臉色一片蒼白,乾澀的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甲士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台下的百姓同樣沉默。他們沒想到大主教會為“背叛者”背書,難道城主真的和他說的那樣在承受天罰,反而是他們誤會了麼?
“清奎啊,背叛意味著毀滅,可不要再做傻事。”
大主教抬起頭來看清奎,那雙明明帶著脅迫的眼神裡像是在說話。
清奎咬著牙,緊緊地握著拳頭,麵前插著的玉劍搖搖晃晃……終於,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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