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貴人是有限的,人人都想做主,那不是亂了套,拉車的去種地,做買賣的去拉車,這地不得荒了,憑良心說,自從龐縣丞在任上,咱雖然月月要交錢,但這洛南也是一天好過一天。”車夫成天在縣城跑,見過的路也多些。
“咱這位,是個有能為的,他在任上,年年考評咱洛南不是大洛有數的優等縣,若不是他老人家不是科舉出身,這府台都得他來做。”
“越說越沒譜兒了!”隻見一個光頭夏裳的老者搖著蒲扇,“人生兩出悲歌,一為躊躇滿誌,一為庸庸碌碌,難得糊塗!”
春華一聽,隻覺話中有話,忍不住攀談,“不知老丈這話怎麼說?”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兩次,點點頭,說,“小友,難得糊塗!”
說著,從腰間掛著的破荷包裡摸出兩枚銅錢遞給攤主,攤主恭謹的接過,給他的酒壺裡裝上一壺酒,目送他走遠了,才歎了口氣,繼續煮麵。
“請問這位是?”春華更好奇了,這樣的人物按說不該活的這樣落魄。
“你不知道他,他是我們巷裡的能人,二十年前也是為官做宰的,聽說是一言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胡說!”攤主笑著止住了車夫的話,接過話頭說,“這是先帝時的大儒,姓謝,正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那個謝家不知道幾代的傳人,兩年前獨子一家被貶時遭了土匪,新生的小孫孫都沒保住,老夫人一氣沒了——”攤主說著也是惋惜。
“他老人家做主散儘家財,如今就守著他謝家一屋子牌位過活,他每天隻吃一碗麵、一壺酒,我家小兒幼時承蒙他看中教授學問,如今考去天一,我欲供奉他,他硬是從族田的供奉裡每天堅持付錢,錢不在多少,他老人家若是摳唆,日日黃金做菜也吃得起,這些旁支也是沒心肝,那樣多的祭田,出產從每月十兩金到每月兩百文,不過吃先生個豁達!”
“那是,謝老當年可是咱洛陽的探花郎,烏衣巷那數十座牌坊旌表都是赫赫功勳,誰承想這說敗就敗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眾人唏噓著,春華連忙付了飯錢,推著自行車走到她方才見老者走入的街巷。
隻見從萊州拉來的大理石漢白玉旌表排開的一條街儘頭一座烏頭門前,那光頭老者正捧著酒葫蘆喝酒,身後的院子裡柏木森森,在關中,非寺廟墳地不可種柏,一看就知道這院子中埋著逝者。
沒有人打理,原先的黑漆木門被鏽蝕了,門框還在,門扇缺了半邊,一條毛發失去光澤的老獒趴在門洞裡,偶爾抬起看一眼自己這個陌生的來客。
“小姑娘你來錯了地方。”
“老丈好眼光!”春華沒理他的拒絕,隻捧著自己的酒壺席地而坐,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這位謝大儒行事仿照陶淵明,氣度很有幾分攝人,但春華知道這隻是表象,若是真的心如止水,不會有酒,不會在人境,鐘南山的道觀、寺院才是他的歸宿。
盤桓在這樣的地方,無非就是為恨。
但,老者是個善良理智的人,連恨,表現的都是這樣斯文可愛如文人罵街。
“你來我這破落地作甚?”許是太寂寞,許是心有掛礙,一刻鐘後,還是謝大儒先開了口。
“敢問先生難得糊塗何解?未儘之事為何?”
“嗬嗬,”謝大儒飲了口酒,朗笑,“你個女娃娃這般聰明作甚,即知糊塗,還不向上爬,等著這汙濁的世事來消磨你最後這口氣?”
許是春華踩了他的痛腳,謝大儒的話犀利起來。
“如今寒門行科舉,人人行文事,王謝飛入尋常百姓家,天下大盛,緣何不妥,您為何而恨,莫不是流傳天下數千年的謝氏俱是心胸狹隘之人?”
春華不知道眼前之人可能用?
但洛南她一無所知,迫切的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智囊,她無人可用不妨一試!
“腦袋進了水不要緊,帶著這樣的腦袋上街就是你的不是了!”縱然謝氏傾覆隻餘他一人,卻不是人人輕慢得的。
“您說的對,敬您,為謝氏如此!”春華的臉皮早不是十年前的她,麵對辱罵,不過微笑著舉起酒杯,反諷回去。
“謝氏如此,全是一片丹心對天下社稷,我當日若是有一分為己私心,我謝氏,我謝氏——”謝大儒氣的滿臉漲紅,不住的咳嗽著,酒掏空了他的嗓子,咳個不停。
“小的李純,正是此縣縣令,敢問先生,這科舉興學,莫非還有不妥?”
謝大儒上下看了她一眼,渾濁的眼裡精光一閃,終究綻放出兩星火花,“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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