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還得從去年說起。
從去年開始，京城這邊吹牛的風氣越來越嚴重。
王大奎的廢品店貼出了大乾特乾收廢品的標語。
軋鋼廠這邊也喊出了日紮十萬噸鋼鐵的口號。
劉海中這種積極分子怎麼能錯過呢。
此時劉海中還一臉“誇誇我，快誇誇我吧”。
“二大爺，挺好的！”
李愛國隨了他的心願，豎了個大拇指，轉身時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這兩月不但是軋鋼廠吹牛，就連鐵道方麵也跟以前不同了，機務段的工作節奏加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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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自行車來到機務段，原本開十分鐘的晨會被縮短為五分鐘。
白車長連以往再三叮囑的安全事項都省略了，便催促司機組趕緊出發。
李愛國帶著劉清泉和老鄭照例拎著檢修錘子來到站場上。
此時蒸汽火車頭已經停在了站場上。
李愛國按照慣例，不顧油包服粘上油汙鑽進車底進行例行檢查。
九月的天氣依然炎熱，蹲在列車下麵，不大一會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喉嚨也乾渴得厲害。
那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滿是油汙的鐵軌上，摔成了八瓣，瞬間消失不見。
站台上，調度員小趙見李愛國遲遲沒有出發，頓時有些著急了。
他揮著小旗幟跑過來，催促“李司機，麻煩您快點吧，等會咱們該落後了。”
曹文直在旁邊抽煙，聞言衝著小趙吐了口煙“趙調度，檢查火車是在保障安全，你催什麼催！”
小趙清楚曹文直脾氣不好，後退了兩步，無奈的說道“趙師傅，俺也不想啊，關鍵是咱的進步量馬上沒了。記分員在旁邊盯著呢！”
提到進步量，曹文直一下子泄氣了，蹲在車底的李愛國也無奈的吐了口氣。
各地召開吹牛大會後，鐵道方麵也響應號召，號召多拉多載。
但是沒有那麼多貨物，沒有那麼多乘客，總不能開著空車在鐵路上咣當吧。
最後鐵道部想了一個辦法——火車提速。
火車速度要在年底實現趕英超美的目標。
火車司機們對這麼目標都表示了擁護。
京城局下文要求下屬的各個機務段，站點開展大提速活動。
要想提速，就得趕時間。
於是“進步量”這個衡量工作效率的指標出現了。
比如原定半個小時完成的工作，現在十五分鐘完成，給你記下十五分鐘的進步量。
進步量位於全段前列，將會得到表揚。
如果不達標的話，將在大會上被點名批評。
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進步量就是一把鞭子，抽著鐵道職工們、調度員們、火車司機們趕時間。
特彆是為了更好的響應號召，各個機務段成立了所謂的“進步辦公室”
進步辦公室派出記分員來盯著鐵道職工，記錄進步量。
隻是機務段本來有一套精密的運行的規則，現在一味的提速，難免會引起混亂。
有不少火車職工感覺到進步量的出現，讓這場火車提速活動變了味道。
但是在大環境下，大家夥也沒辦法提出反對意見。
李愛國從來不認為憑借一己之力能夠阻擋曆史的車輪，也沒想著阻擋。
不過他並沒有加快進度，而是一絲不苟的繼續進行檢查工作。
趙調度雖然著急，但是麵對曹文直和李愛國，也不敢再催促了。
這時候。
一個中年人出現在了站場上。
他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抹了足足半斤頭油，蒼蠅落在上麵肯定會滑倒。
再搭配上身上那套高檔中山裝，一看就是個大領導。
此人正是原工會副主任王武德。
王武德背著手邁著四方步在站場上巡視，看著忙碌的職工們，滿意的點點頭，時不時還提點職工們該如何加快速度。
王武德最近的日子過得很好。
非常之好。
上次黃婧出事故的事件中，雖然總局的安全副科長被拿下了，卻沒有牽涉到王武德。
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他的一位老領導變成了部裡麵“進步辦公室”的主任。
王武德積極向老領導靠攏，在前門機務段裡拉攏人手，為老領導呐喊助威。
因為表現優異，王武德在隨後被任任命為前門機務段進步辦公室的主任。
王武德新官上任三把火，提出了“一天等於二十年，與火箭比速度，和日月爭高低”的口號，製定了要提速百分之八十的目標。
王武德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組織了進步辦公室的乾事們，製定了新規章製度。
新製度相比較以前李愛國搞出來的安全製度，簡化了不少安全規定，節約了時間，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
前門機務段進步辦公室得到了部裡麵的點名表揚。
在這種狀況下，邢段長等段領導雖覺得王武德的做法有些過分了，但是礙於這是上級領導的支持，也隻能勉強配合他的工作。
王武德在前門機務段大展拳腳，可謂是威風一時。
“隻要能夠完成目標，到了年底，說不定就能再進一步。”
正興奮著，王武德看到一輛蒸汽火車頭停在戰場足足有十幾分鐘了。
“怎麼回事兒！要是都這樣墨跡，咱還怎麼趕英超美！”王武德抬起手腕看看時間，頓時有點惱怒了。
這輛蒸汽火車頭不是停在站場上，而是攔在了他進步的路線上。
不過王武德精通管理工作，非常清楚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並沒有直接去處理蒸汽火車頭旁的司機。
他大步走到站場記分員跟前，冷著臉嚴肅的問道“陳乾事，那輛火車是怎麼回事兒！已經超時了足足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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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照他們那樣搞下去，咱們還怎麼趕英超美。”
記分員其實早就注意到了蒸汽火車，本來想著搪塞過去。
現在見到主任親自出麵，不得不小聲說道“主任，管不得啊！”
“管不得？！嗬，在前門機務段還有我們進步辦公室管不得的人嗎？”
記分員的磨磨唧唧，引得王武德批頭蓋麵一陣怒罵。
抖足威風後，王武德這才大步走到火車頭旁。
他第一眼看到了曹文直，神情稍稍有些僵硬了。
不過想著自己是按照規定辦事兒，王武德倒也沒有發怵，大聲說道“曹師傅，現在各個車次都在提速，你們131次司機組如此拖拉，會影響段裡麵評選先進的。
要是都跟你們司機組一樣，咱們還怎麼把落後的帽子甩給英美！”
曹文直對王武德這種政工乾部素來沒有好感，蹲在地上淡淡的抽著煙“你少給我們扣大帽子！火車提速也不能靠著節約安全檢查時間來實現。”
“誒，曹師傅，這可是咱們實施的新規章製度！”
“不好意思啊，我們司機組不接受你的新製度。”曹文直鼻孔出煙，一副你愛咋滴咋滴的樣子。
“好好好，曹文直，我敬你是咱們段裡的老司機，給你幾分麵子，你現在反而蹬鼻子上臉，你彆怪我”
王武德正跳著腳罵人，車底傳來一道聲音“你要怎麼著？”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王武德剩餘的話語哽咽在了喉嚨裡，他心中猛地一跳，扭動僵硬的脖頸看去。
一個滿頭油汙的腦袋從車底探出來的時候，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正瞅著他呢！
王武德忍不住吞咽口水“李，李大車，您回來上班了？”
“看你這話說的，我一個火車司機，不回來開火車，每個月還拿工資，那不是挖咱們機務段的牆根嗎？！”
李愛國完成了所有項目的檢查，一條腿挎著站台上，後腿稍稍用力，利索的從火車下麵爬了出來。
他拎著檢修錘緩步走到王武德跟前。
李愛國身材高大，恰好站在了站台的地壟上，以兩層樓的高度服飾王武德，重複了剛才的話“你剛才要怎麼來著？”
“我我”王武德支支吾吾。
他敢以進步辦公室主任的名頭壓曹文直，麵對李愛國卻有點心虛。
這小子現在榮譽加身，是前門機務段的標杆。
還數次在滕部長麵前露過臉，就算是鬨將起來，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也就罷了，更讓王武德擔心的是，這小子有時候喜歡耍橫。
此時李愛國要是直接用檢修錘給他一錘子，最後就算是官司打贏了，那也是吃了大虧。
王武德這人一肚子壞水，喜歡鼓搗事兒，但是這些年能夠安然無恙，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識時務、能夠隱忍、手段花樣多。
王武德麵對李愛國的時候，立刻按下r鍵，啟動川劇換臉技能，瞬間換上了一張笑臉。
“李大車，您誤會了。我也是為了咱們前門機務段的榮譽著想。您是大車，既然覺得有必要增加檢修時間，那肯定有您的道理。”
說完，王武德扭頭看向記分員“陳乾事，你是怎麼搞的，沒看到是李司機的班嗎？！
李司機的先進火車司機，是部裡麵定下來的來，你對李司機有意見，就是對部裡麵有意見。
以後再遇到李司機的班，睜大你的狗眼睛，彆瞎咧咧。”
記分員“”
王武德收拾了記分員還沒完，接著陰惻惻的說道“李司機，陳乾事的工作出現了失誤，我當領導的也有責任，我檢討。”
王武德的這番表演可謂是精彩至極。
如果被不明真相的人看到，還以為李愛國依仗自己的身份搞特殊。
進步辦公室是部裡麵的特設部門。
辦公室的大主任，竟然被逼著向火車司機道歉，任誰知道了，都會覺得過分了。
此時站場上已經圍了不少職工。
大家夥都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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