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二字顯然是個不同於陌生人間的稱呼。
眼前的少年,看著也確實眼熟,可周屈絞儘腦汁,卻怎麼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熟識的後生。
他暗暗皺眉間,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世伯?”
周屈回過了神來,見對方神情自然,也不像是刻意套近乎的騙子,也就收起了心底的疑慮。
他歎了口氣,然後說道:“還能怎麼了……”
“無非就是交不起軍稅,而被羈押的可憐人。”
“一般到了這個地步,要麼賣兒賣女,要麼就隻能將田地一並買了,要是都沒有,就隻能看著自己的家人,活活死在獄中。”
“這侯府也不管?”少年人眉頭緊皺。
“管?”周屈冷笑一聲:“那楚相全和折衝府的人沆瀣一氣,他巴結還來不及,哪裡會管?再說了,那麼高的軍稅,折衝府花得完嗎?不得有他楚相全一份?”
大抵是眼前這一幕著實太讓人惱火,周屈也忘了避諱,將心頭的不忿發泄了出來。
可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又看向少年,狐疑道:“你是魚龍城的人嗎?這種事都不知道?”
少年解釋道:“世伯,我三年前因故離開了魚龍城,剛剛才到。”
“三年?”周屈看了一眼少年身後的馬車,暗暗算了算,魚龍城的民生艱苦,倒也確實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既然走了,還回來作甚,這地方如今可不是人待的。”
少年聞言,隻是笑著點頭,然後就沒了回應。
周屈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少年的身上,越看越是眼熟,某個名字在腦海深處縈繞,眼看著就要呼之欲出,卻又始終差上那臨門一腳。
而這時,那位甲士得了少女肯定的答複,臉上的神情變得溫和:“這就對了嘛。”
“凡事不能鑽牛角尖,你長得好看,人又機靈,去了歡宵亭,有的是好日子等著你,你阿爺也不用再受苦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他說著,朝著一旁伸出了手,一位甲士便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朝著他遞來了一張契紙——那是一份已經寫好賣身契,就連名字都已經代筆好了,隻差女孩的一個手印。
顯然,對於這一切,這個折衝府的男人早有準備。
“唉,這都是這個月的第三個了。”周屈撇過頭,有些不忍去看。
“勞煩世伯,幫我看會馬車。”身旁的少年卻在這時朝他遞來了馬車的韁繩。
周屈下意識的接過韁繩,正要詢問他要做什麼,可那少年說完這話後,便帶著那個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排開人群走向了前方。
……
邢智義看著女孩顫顫巍巍伸出手,就要接過那張賣身契。
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歡宵亭的掌櫃很喜歡這個女孩,為此對方足足開出了十四兩銀子的高價,他這一轉手,便能白拿六兩銀子,也不枉費他這一個多月來的精心謀劃。
他正暗暗得意間,一隻手卻從一旁伸來,趕在女孩之前將賣身契奪了過去。
早已習慣了在這魚龍城作威作福的邢智義一時間有些發懵,他木楞的抬起頭,卻見身前站著一位少年,正低頭著頭,一臉專注的看著那張本該在他手裡的賣身契。
他的身旁還有一位穿著白棉襖的小女孩,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小女孩對著他歪頭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這份賣身契是誰寫的?”邢智義正發愣間,少年的聲音卻忽然響起。
邢智義聞言也終於回過了神來,怒火也就此於心頭升騰而起:“哪裡來的傻小子?不想死,就給爺……”
“張嘴。”
邢智義的話還未說完,低著頭的少年嘴裡便又吐出了兩個字眼。
身旁那個嬌小可愛的少女聞言,麵露興奮之色。
不待邢智義反應過來,少女的身形忽然就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他隻覺膝蓋傳來一陣劇痛,哀嚎一聲,順勢跪倒在地,
再然後,一記耳光扇來,他的腦袋一歪,兩顆帶血的牙齒飛出,臉頰上也多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手印。
魚龍城的百姓也好,邢智義手下的甲士也罷,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元成十二年,朝廷就頒布了法令,大夏境內除了被貶入賤籍的罪人,不再允許任何人口買賣。”
“違者,重則處斬,輕則流放南疆。”少年說著緩緩抬起頭,看向邢智義,那雙乾淨的眼眸深處,焰火流淌,語氣卻平靜如常。
“所以,我再問你一次,這是誰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