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城的老侯爺楚桓,素以仁厚之名,享譽褚州。
但倒退了幾十年,老爺子年輕時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曾拜於大將蕭遠帳下,隨著他東征西討,打得莽州境外的蚩遼人聞風喪膽。
手下皆出自魚龍城的八百黑甲鐵騎更是凶名赫赫,曾立下過八百鐵騎夜闖蚩遼營帳,斬敵三千的戰功。
隻是後來大夏朝廷不堪財政重負,與蚩遼人議和,割讓了莽州之地。
大將軍蕭遠心灰意冷,遣散舊部解甲歸田。
征戰半生的老侯爺楚桓也從此收了刀劍,待在了褚州這一隅之地,過上了遊手好閒的逍遙生活。
不過他卻從莽州戰場上帶回了一個女子,與他生下二子。
長子取名北望。
次子取名相全。
長子楚北望天賦平平,甚至有時略顯木楞,但勝在宅心仁厚,在魚龍城也算深得民心,隻是奈何天不假年,三十二歲時就驟然離世。
次子楚相全卻是自幼展現出了絕佳的天賦,十歲時就拜入了大夏朝的祖庭聖山天乾山。
在楚寧的記憶裡,自己這位二叔雖然每隔兩三年,才會回來一次,但對自己卻還算不錯。
他自小體弱多病,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楚相全就會托人帶回來幾大箱子的藥材,隻是那些東西熬出來的藥湯,又苦又澀,楚寧並不那麼喜歡。
後來楚寧蒙學,心性頑劣,他又隔三岔五寫信回來,字裡行間,滿是殷殷期盼與循循善誘。
可五六歲的孩子哪裡聽得懂這些,隻覺這位二叔囉裡囉嗦。
再後來就是楚寧父親病逝,這般大的事,楚相全卻並未歸來,甚至連書信都未有一封。
不僅如此,之後的兩年時間,這位二叔就像是忘記了魚龍城一般,沒有再往家寄一封信,也沒有再托人送半箱藥材回來。
再次聽到楚相全的消息,是從關鍵胡易卷的口中。
他似乎做了什麼很大的錯事,觸怒天乾山的掌教。
楚寧隻記得那段時間,阿爺四處奔走,足足兩個月見不到人。
回來那天,楚寧興高采烈地去城門口迎接,遠遠的就看見了自己的阿爺推著一個輪椅,上麵坐著的就是自己那位曾經意氣風發二叔——據說他被天乾山廢去了修為,是阿爺用光了多年來積攢的人情,才讓他留得一條性命。
同樣也就是從那天起。
楚寧那個印象裡溫厚純良的二叔消失不見了,他的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變得喜怒無常,侯府中時常會響起他與老侯爺的爭吵聲。
年幼的楚寧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本能畏懼他,躲著他。
但五年前,為了支援戰事焦灼的雲州,年過七旬的老侯爺再次披甲上陣,卻在途中遭遇蚩遼人伏擊,從此撒手人寰。
楚寧便不得不獨自麵對自己這位二叔……
……
多年來關於楚相全的一切,宛如走馬燈一般在楚寧的腦海中閃過。
他不由得再次抬頭看向眼前的男人,此刻對方正微笑著朝他招手,就像小時候某次年關,他匆匆歸來,蹲在雪地中朝他招手時那樣。
楚寧有一瞬恍惚,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來。
楚相全則側頭看了一眼,那位引著楚寧進門的女子趕忙上前攙扶著楚相全,也緩緩在桌前落座。
“溜雞脯、荷葉燒、萬福肉,我記得這些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楚相全在那時指了指滿滿一桌子菜肴,微笑著說道,眼中滿是寵溺。
“對了,還有這個羊方藏魚,你記得嗎?你小時候有一次和你阿爺去州府做客,席間就有這道菜,你說好吃得很,回來後鬨著還要再吃。”
“卻不知,這道菜要將整條魚放進羊肚,烹飪數個時辰,最後卻隻取魚肉與湯汁,大把羊肉卻隻能浪費。”
“以你阿爺那個摳摳搜搜的性子,怎麼可能做給你,你寫信與我抱怨了不下三次,來嘗嘗。”
說到這裡,似乎是想起了那時的場景,楚相全臉上的笑容更甚。
那場麵看上去亦格外溫馨,像極了一個慈愛的長輩,在用儘自己的心思,迎接自己多年未歸的後輩。
但楚寧卻麵無表情,隻是坐在那裡,看著楚相全,既不動筷,也不發聲。
“怎麼?不喜歡?那我讓阿璿……”見楚寧遲遲不肯動筷,楚相全又熱心的說道。
“阿叔。”楚寧卻叫住了他。
“一定要侄兒陪你演一出,叔慈侄孝的戲,我們才能進入正題嗎?”
楚相全臉上的笑容在那時凝固,他頓了頓,伸出的想要給楚寧夾菜的筷子,也收了回去。
身後名為阿璿的女子,眉頭一皺:“楚寧,侯爺他……”
她的話剛剛起頭,楚相全便回頭瞪了她一眼,女子自知失言,沉默著退了下來。
然後,他轉頭再次看向楚寧,將倒好的茶水遞了上來:“既然阿寧不想吃飯,那就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