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安弄出來,是車水馬龍的金陵東路。
路口一帶巡捕設了關卡,正在抽查行人證件,但凡有隨身物品的,都要開包檢查。
這已經是近幾天的常態了。
張義長久地站在虛掩的窗戶後麵,盯著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一言不發。
這時猴子拿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走了進來。
報紙是汪偽控製的《中華日報》,頭版頭條刊登著《渝方藍衣社上海區組織及其名單》。
“.在汪主席的英明領導下,特工總部警衛人員英勇出擊,一舉抓捕潛伏在上海、金陵、蘇州、無錫、常州等地的一百三十餘人渝方暴徒…
並繳獲秘密電台18部,二十發駁殼槍28支、子彈2000發,新式左輪手槍36支、子彈850發,勃朗寧手槍12支、子彈840發,手榴彈180枚,炸藥7大包,化學藥品4箱及全部秘密檔案**箱”
“陳恭樹!”張義咬牙切齒。
金陵、上海是軍統開展特工活動的重要發祥地,也是特務處和軍統活動的重要基地,曆來配置有很強的特工力量。
即便有王天林的出賣破壞,滬一區是重建的區,但力量配屬比以前更強,現在卻被陳恭樹輕而易舉地拱手送給了日偽。
讓人諷刺的是,被捕的特工大部分直接落水做了漢奸,有些人不經審訊就直接叛變,有些人扛不住審訊,也隨即叛變。
這些叛變分子做了漢奸後,又有不同。有些人鐵了心做漢奸,瘋狂誘捕舉報自己曾經的同事,有些人卻暗中又希冀和軍統取得聯係,做雙麵間諜。
被殺被處決最多的,反而是基層的行動人員。
“.根據情報顯示,在上海,在法租界,還潛藏著一夥渝方的暴徒,其頭目張義,男”
猴子一邊念一邊嗤嗤地冷笑,可當他讀到這裡時,臉上的表情漸漸僵住了。
“站長,他們刊登了你的照片.”
張義麵無表情地接過報紙看了一眼,照片是他在江浙警官學校時期拍攝的,年輕幼稚,因為過度曝光顯得有些不真實。
楊文軒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站長,你的照片曝光了,是不是向局本部說明,撤出上海.”
“不能撤。”
劉魁不悅地說:“戴老板的命令剛下,我們怎麼能撤呢?
再說了,76號不知從哪裡找到的破照片,即便站長站在他們麵前,他們也不一定認出來。
76號和日本特務又沒有三頭六臂,腳上也長著眼睛,隻要站長注意點,就不會有危險。”
“對,我相信站長。”錢小三附和著,又問:
“關鍵是李士君此人藏頭露尾、深居簡出,我們在76號又沒有臥底,怎麼確定他的行蹤呢?”
張義沒說話,繼續盯著報紙上連載的《藍衣社內幕》看。
文章的作者正是陳恭樹。
作為上海被捕特工中投敵最快、出賣滬一區最徹底的軍統少將高乾,由於身份特殊,所知道的軍統內部最多,僅僅幾天時間就寫出了《藍衣社內幕》,將特務處、軍統的發家史、發展史、組織架構運作方式、編製等等全部揭露出來。
不知道山城局本部的戴老板看到後作何感想,張義卻是氣極反笑,用諸葛丞相的話說-——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頓了頓,他長歎一聲,問:“你們想過沒有,陳恭樹、滬一區為什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垂手而立的猴子、錢小三、楊文軒、劉魁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站長為什麼這麼問。
張義沉吟了半天,才開了口,像是在對幾人說,也像是自言自語:
“任何組織一旦把忠於某個人或者某個集團作為精神支柱,今天的悲劇就在所難免。”
幾人更加疑惑,劉魁伸長脖子,鬱悶地問:
“站長,那我們應該忠於什麼?”
“國家、這片土地、民族、人民,還有心中的信仰。”
“那不還是三民主義嗎?”
“信仰不應該依附於任何一個人,信仰要在不斷地實踐和戰鬥中得到檢驗,最終方能達到堅定。”張義說著,目光直視幾人,宛如刀鋒:
“同樣的,彆太信我,要相信自己。如果哪天我被捕了被抓了,你們要毫不猶豫地開槍打死我。”
頓了頓,他看了一眼手表,說:“情報顯示,汪逆的軍政顧問小山鳩夫昨天到了上海。
他參加完日本駐滬司令部的會議後,會在上海大酒店舉行一場為‘和平建**’籌款舉行的的答謝舞會。
梅機關、76號偽特工總部負責他的安全,李士君估計會露麵,這是我們的機會。”
猴子接口說:“小山鳩夫此人還有個中文名字叫常自在,在我們軍統的暗殺名單中,此人排在第二十七位。”
劉魁不屑說:“管他自在不自在,他讓我們不自在了,我們就乾掉他。”
張義點頭,說:“大家準備吧,今晚就敲響李士君的喪鐘。”
“今晚我們要敲響軍統特彆聯絡站的喪鐘。”
76號,李士君同樣在看報紙,臉上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表情。
說著他望了一眼神色黯然的陳恭樹,寬慰道:“節哀。”
“謝謝李主任,不,李主席。”
軍統特彆聯絡站的喪鐘能不能敲響,陳恭樹不知道,但喪鐘卻早一步敲到了他的心上。
他親手將戴老板苦心經營的家業拱手送給日偽,無疑是挖去了戴老板的一塊心頭之肉。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陳恭樹的兒子竟然夭折了。
相比他的極度傷心,李士君卻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憑借一舉蕩平軍統滬一區的功績,通過梅機關晴氣的運作,李士君已經拿到了JS省主席的職位。
“現在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就不用客氣了。”李士君笑著從抽屜裡麵拿出一張支票遞給陳恭樹。
“這是給你的,兒子沒了還可以再生嘛,娶上幾房姨太太,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是不是太多了?”
陳恭樹撅著屁股接過支票,看到支票上的數字不由一愣。
“多嗎?這是你應得的。”
李士君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如今他身兼JS省主席、調查統計部部長、清鄉委員會秘書長、清鄉委員會駐蘇州辦事處處長等數個肥差,100萬中儲劵對他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而且這筆錢也是他敲詐來的。
李士君上任JS省主席的第一件事,就是發號施令,向周某海發起進攻。
此一時彼一時,周某海為了偽中儲銀行順利在蘇州推行中儲劵,不得不向李士君交納2000萬的買路錢,而這筆錢幾乎全部落入了李士君的個人腰包。
所以戴老板之前想用300萬法幣來收買他,對李士君根本沒有什麼吸引力。
想到戴春風,李士君莞爾一笑,看著陳恭樹說:
“一會你還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
“幫我給雨農兄發一份電報。”
陳恭樹不由愣住了。
但李士君卻不給他思考的機會,拍了拍巴掌,很快就有便衣抱著從軍統滬一區繳獲的電台和密碼本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