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想想,是不是哪個地方暴露了?”
辦公室裡,孫子超對剛剛回來的跟蹤便衣說。
“不可能!”便衣說,“他從上車開始,連頭都沒有回過,不可能看見我們。”
“那你覺得他乘坐公交車是巧合還是有意呢?”
“核實過了,去老板公館他坐的是戴老板的車,回去的時候沒車,他隻能走回去或者乘車。”
“老板公館周圍呢?畢竟最危險的地方.”
“那就更不可能了。”
便衣斷然說,話音剛落,就見孫子超猛然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著他。
這頗有深意的笑容看得便衣心裡直打鼓,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年輕又得誌的科長怎麼這麼滲人呢。
他惴惴不安地解釋,“孫科長,您剛回來可能有所不知”
“哦,那你給我講講,怎麼個不可能。”
“是這樣的.”便衣解釋起來。
軍統擁有任意抓人、關人、殺人等特權,同時為提防彆人對付它,因此在軍統機關和戴老板公館周圍的防範格外嚴密。
軍統特務徐中齊擔任山城市警察局局長期間,軍統可以控製全部的警察為其所用。
後來,局長換成了在成都做過局長的唐毅,此人是一位封疆大吏的秘書出身,在成都搶糧案中表現搶眼,入了委員長的法眼,被提拔上來,又迅速和政學係搭上線,躊躇滿誌,對軍統把持警察局極其不滿,搶回了一部分警察的控製權。
但不管誰當局長,有幾個單位和分局,軍統一定要控製的,例如警察局的司法科和偵緝大隊,軍統局本部所在的羅家灣第六分局、小龍坎第八分局、瓷器口分局等等。
局本部聯合警察,對附近的居民戶口調查的極其認真,稍有可疑的即嚴密盤問,一個問題回答不對便馬上帶走,加上一個“涉嫌刺探局本部秘密”的罪行關押起來。
第八分局,是專門用來監視紅黨辦事處和《新華日報》的主力軍,這個區域的公開特務和秘密特務有十幾個小組。
而瓷器口警察分局,管轄保衛軍統鄉下辦事處和戴公館,這個局全部由特務總隊包辦,上到局長、所長、警察,清一色都是特務擔任。
這還不夠,除了兩個全副武裝的特務大隊24小時巡邏警戒外,戴春風又調了一支由軍統掌握的內政部警察總隊暗中保衛。
“天羅地網啊,孫科長,彆說紅黨了,就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在這種地方接頭,那不是找死嘛!”
“原來是這樣!”孫子超笑了笑,又問:“公交車上呢?”
“我們的人半路上車一直看著他下車的,沒有和任何人接觸.中途下車的幾人都被我們逮了,正在審訊呢。”
“電話呢?”
“已經和電訊處打過招呼了,在他家的電話線上接了美國最新的轉接器,他打進打出的每一個電話都會轉到我們這兒。”
便衣得意道,這樣一來再也不用擔心安裝竊聽器被發現了,聽電訊處的技術人員說,美國什麼摩托公司現在發明了一種步話機,連電線都不用了,怎麼聽著就像天方夜譚呢!
“很好,嚴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孫子超百感焦急,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他對準的就是張義,可彆啞火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毫無跟腳的人從出任諜參科科長開始,周圍就籠罩著一層陰影。
猜疑、詬病、嘲諷、冷眼無處不在。
想要擺脫陰影,必須找到突破口,張義就是他選定的突破口。
一旦抓到此人通紅的把柄,他就能把陰影變成光環。
可這個人無疑是個高手,毫無破綻,但他真的就清白無辜嗎?
也許較量才剛剛開始。
此刻張義正坐在一個麵攤上吃麵。
麵攤就在離他家不遠巷口的路邊,一張油布頂棚,七八張帶著油汙的桌子,十來根長條凳,爐火一生起來,這再簡陋不過的小麵攤就可以營生了。
這會早就過了午飯時間,麵攤上除了幾個拉黃包車的苦力,再無其他客人。
吃著麵,他的大腦卻飛速運轉著。
聯想到剛才,公交車站的一幕,那兩個探頭探腦的便衣還有半路上車的貨郎,無疑都是派來監視自己的。
毫無疑問,名單不僅是針對他的測試,更是給他設的圈套。
那幾個再未出現,其他的監視者呢?
這麼想著,張義抬手拿起桌上的醋壺往碗裡加了幾滴,眼角餘光掃過幾個吃飯的車夫,落在馬路對麵。
那裡同樣有一個黃包車車夫。
這個車夫蹲坐在車把上,麵向牆壁避著風正在擦洋火點煙。
雖然背對著街道,但還是能看見他脖子上圍著一條暗紅色的圍巾。
張義倏地想起諜參科小吳有一條一模一樣的圍巾,據說是他電話局的女朋友親手給他織的,一下子明白了,監視無處不在。
走出麵館,剛才還掛在天際的暖陽早就不見了,烏雲密布,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
張義仰起頭,讓空中的雨絲打濕了臉龐,絲絲涼意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但心底那種說不出的疲憊怎麼都揮之不去。
到處都是暗哨監視,情報如何傳遞出去?
回到家裡,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沉思著,牆上的鐘表滴答滴答不知疲倦地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的電話響了。
張義走過去接起來,卻一言不發,等著裡麵的人先開口。
片刻,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粗獷的聲音:
“喂?是張科長嗎?沒打錯啊?”
張義聽出是望龍門看守所所長楊進興的聲音,頓了頓,說:
“是老九啊,有什麼事嗎?”
“老弟,我剛接到老板的電話,讓我奉命行事,但具體什麼任務又不說,我這一頭霧水,你什麼時候過來?”
“明天吧。”張義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都過了午時了,又下雨,陰氣太重了,明天再發喪他們。”
“明白了。”
“今晚讓他們吃頓好的,洗洗澡,換換衣,體體麵麵的上路。”
“老弟是講究人,就怕他們不領情啊!”
“沒關係,洗淨罪孽,重頭再來嘛,隻要彆怨恨我們就行。”
“說的也是,希望他們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楊進興冷酷一笑,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了,另一邊,一個精乾的便衣拿著一卷錄音帶走進孫子超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得到準許之後,便衣就把錄音帶放進了桌上一台老式的鋼絲錄音機裡,按下了播放鍵。
喇叭裡傳來了張義和楊進興的聲音。
“都過了午時了,又下雨,陰氣太重了,明天再發喪他們。”
聽到這裡,孫子超眉頭一緊:“再放一遍。”
便衣倒回去,再次摁下播放鍵,孫子超和他凝神聽著。
連續聽了幾遍,孫子超摁下停止鍵,若有所思的問:
“明天?午時?會不會是某種暗語?”
便衣心裡腹誹,你也太疑神疑鬼了,把誰都當紅黨看,搖頭說:
“午時三刻處決犯人這不是很正常嗎?對話沒問題。
再說了,死在楊老九手下的紅匪數不勝數,他怎麼可能是紅黨。”
‘我還是紅黨那邊連續七年的模範黨員呢。’
孫子超心底冷笑,“地下黨臉上又沒有刻字,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這我們難道也要監視楊所長?”
“是任何人。”孫子超斜了手下一眼,冷著臉說,“當然了,摸底要內緊外鬆,絕不能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