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就像一位披著輕紗的曼妙少女,亭亭玉立在嘉陵江畔。
房舍、竹林依山傍水層次錯落,蜿蜒曲折的青石板階梯,如雲似雨的漫漫薄霧,神秘溫婉,欲說還休。
張義幾人剛到碼頭,遠遠就看見總務處的汽車已在等了。
帶隊的是總務處的副處長,張義打趣地說:
“你們沈處長呢?我才被降職,他就躲起來了,也太勢利了吧?”
副處長一臉尷尬,欲言又止,見張義投來一個問詢的眼神,他微微湊近,小聲說道:
“沈處長和局本部的處長中層都在挨訓呢。”
“挨訓?誰又惹戴老板生氣了?”
“局本部昨晚有人開槍自殺。”副處長苦著一張臉說。
“死的是什麼人?”
“一個士兵。”
“戴老板就因為這事發脾氣?這和你們沈處長有什麼關係?”
“沈處長是總值日官。”副處長解釋說。
張義恍然,除電訊處因工作需要在外辦公,其他處室都在局本部羅家灣大院辦公,即便是夜間,各種電訊情報文件來往不斷,這就需要夜晚有處級官員值班,統籌負責一些事情。
初期是每個處長一天,輪流值班,後麵戴春風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將這一職責全部交給了沈西山負責。
“昨晚我和沈處長正在值班,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這種事還是在局本部第一次發生,各處值夜班的特務頓時亂成一團,大家都跑到院子裡查看詢問”
“後來有衛兵跑來彙報,說大院防空洞門口發現一具屍體。我和沈處長馬上跑去查看,死的是一名年輕衛兵,下午還站崗呢。”
“開始我們以為是敵人潛伏進來了,弄得大家都很緊張,後來法醫和技術科來人分析判斷是自殺,警衛連連長的口供也證實了這一點.”
“哦,他為什麼自殺?”
“警衛連長說,士兵母親病危,士兵向他請了幾次假,他都沒有批準,因為連裡人手不夠.沒想到此人會自殺。”
“後來呢?”
“因為是自殺,我和沈處長也就沒當回事,哪裡不死人,一個士兵算什麼,隻能怨他自己心眼太小
可早上戴老板上班聽說這件事後,卻莫名其妙大發雷霆,訓斥沈處長沒頭腦,不但讓人集合警衛連訓話,還召集了局本部所有的中高層乾部開會。”
“戴老板說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肯定要吃一頓大菜,還好我因為接你躲過了一劫。”副處長一臉僥幸。
‘戴老板這無名之火從哪來的呢?’
張義暗忖,副處長渾然沒有將一個普通士兵的死放在眼裡,戴老板就更不會了,難道是因為人死在防空洞?
因為張義知道,局本部的防空洞,實際是戴老板秘密存儲偽幣的地方。
他想半天,都沒有頭緒,隻好將此事放下,轉而和副處長拉起了家常。
不覺間,汽車就到了羅家灣大院。
果然和副處長說的一樣,戴老板正在局本部的操場上訓話。
警衛連長跑步上前敬禮,請他訓話,迎麵就是戴春風的兩記耳光:
“我把一個連的士兵交給你,你竟然漠然無視士兵的生活,把人都逼死了,還有臉見我?”
連長被打的一個趔趄,臉色慘白,一句話都不敢說。
戴春風餘怒未消,又當著全連士兵的麵將連長臭罵一頓,說了一番應該如何愛護士兵,關心士兵生活的道理,然後宣布撤銷連長職務,派人厚葬自殺的士兵,並讓總務給他家裡送1000大洋作為撫恤金。
一眾處長中層乾部,看得麵麵相覷,都不是很理解戴春風這番舉動,千金買馬骨也就罷了,但集合這麼多的人,興師動眾的,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戴春風卻沉著臉不說話,命令連隊和中層乾部解散,隻留下一眾處長,心有餘悸地說:
“一個個像呆頭鵝一樣,都是蠢貨,還不明白?
我們把槍發給這些士兵,是為了讓他們保衛我們,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你們好好想想,這個死掉的士兵他既然有勇氣自殺,也就有勇氣先把我們打死,然後再自殺或被殺!
哼,這點警惕心都沒有。
還好這次隻是一個人,發現的早,如果這事被有心人鼓動,一個連的士兵都暴動在背後打我們的黑槍呢?
我告訴你們,這個世道一向是講理的怕不講理的,不講理的怕不要命的。
人心未必都是險惡的,但人心可以被鼓勵蠱惑至得寸進尺,甚至是膽大妄為。
諸位以後處理這種事情,一定要注意影響,今天我處分一個連長,發一筆撫恤費,就可以收買全連警衛的心,懂嗎?哼!”
撂下這句話,戴春風黑著臉背著手走了,留下一群麵麵相覷的呆頭鵝。
有人心神凜然,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渾不在乎。
張義心說,能爬到這個位置的,都是人精,哪有一個簡單的。
哪怕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作威作福慣了,但事涉自己的身家性命,誰還沒有幾個心腹,誰還不懂馭下收買人心的手段,隻不過有些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
戴春風處分一個連長,即便是千金買馬骨,收買人心,也用不著興師動眾將所有的處長都叫過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麼他想掩飾什麼真正意圖呢?
張義正思忖間,就見一輛軍綠色帶帆布罩的吉普車駛進大院。
後麵還跟著幾輛黑色轎車,最終停在局本部大樓前,從車上下來幾個身形矯健的便衣。
都是諜參科的人。
下一刻,諜參科科長孫子超從地下審訊室大門處冒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幾個便衣,便衣押解著一個犯人。
犯人戴著黑布頭罩、手銬腳鏈,渾身血跡斑駁,腳上穿著一隻布滿釘子的破布鞋,隻敢用腳尖點地,被便衣拖著走,每走一步都會在腳下留下血跡。
這是處理要犯才會用到的手段。
一眾剛挨過訓的處長三三兩兩聊著天正要回辦公室,恰好遇見了這一幕。
司法處徐處長皺眉看向二處處長何商友,一臉不悅:
“老何,搞什麼鬼?抓到要犯為什麼不通知我們?”
司法科從行動處獨立後,升級為處室,下設審訊科和獄管科,職責明確,審訊確實是他們的業務範圍。
“鬼知道。”
何商友同樣一臉窩火,這個孫子超仗著戴老板信任,常常自行其是,越級彙報,抓到要犯這麼重要的事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見何處長陰沉著臉不像撒謊的樣子,徐處長譏笑一聲,喚來秘書:
“去問問那個誰,抓的是什麼人?越俎代庖,還有沒有規矩了。”
說完這話,他又看向何商友:
“老何啊,這事做得可不地道,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說,一半做事,一半做人。
這個新來的諜參科科長,連點規矩都沒有,你要是管不好,我替你教訓教訓。
戴老板剛才也說了,‘人心未必都是險惡的,但人心可以被鼓勵蠱惑至得寸進尺,甚至是膽大妄為。’”
何商友冷笑一聲,神情微妙,頓了頓說:
“年輕人急功近利,我們也要理解嘛。”
“立功是立功,但規矩不可廢。”
徐處長是個直來直往的人,情緒全擺在臉上,他對對新來的不懂規矩的諜參科科長充滿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