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寂寥的大街上,寒風瑟瑟。
林秀梅獨自等在電車站,過了一會,辦事處的黃秘書也來了。
兩個人隨意地站在一起,好像隻是兩個等車的普通人。
林秀梅隱隱有些擔心:“緊急接頭,出什麼事了?”
“城工部的一條運輸線出事了,兩人犧牲,兩人被捕,有可能會讓我們這邊一支情報小組暴露。”
“需要我做什麼?”
“撤離。”
“撤離?”
林秀梅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口氣裡滿是意外,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冷靜。”黃秘書說著,躊躇了一下,掏出一份折起來的報紙交給她。
“你應該猜到了,被捕的其中一人是陳滿囤,你的未婚夫,組織上已緊急轉移了他的父母,但為了以防萬一,你和老王必須馬上撤離。”
林秀梅驚詫地張大嘴,瞪大眼睛,盯著黃秘書:“消息可靠嗎?”
“確定。”
“能不能不撤?我”說到這裡,林秀梅有些激動了,“我了解他,他不會叛變的。”
黃秘書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是命令。”
電車適時靠站,黃秘書一個人走了上去,電車又悠悠晃晃地開走了。
他站在車窗邊,回頭望向漸漸在視野裡遠去的林秀梅。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命令就是命令。
這麼多年不知有多少因為暴露而不得不隱姓埋名背井離鄉的同誌,即便有的人可以留下來繼續潛伏,也會與從前的生活一刀兩斷,從此湮沒在茫茫人海裡。
如果說“深海”這條情報線是由若乾個齒輪組成的機器,那麼林秀梅和王乃器的作用就是把一個個齒輪連接起來,而深海是軸心。
但現在齒輪一個個停止工作,機器停止運轉,軸心也會變成一隻風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黃秘書走了,林秀梅打開折疊的報紙,裡麵裝的是兩份新的戶籍卡和身份證。
她看了一眼,立刻收起,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家裡趕去,自始至終都表情平靜。
回到家,她平靜的表情再也撐不住了,關上門的一瞬間,眼淚就一股腦兒從眼睛裡滾落下來。
生性要強的她不願讓人聽見,隻能緊緊地捂著嘴,靠著冰涼的門簾獨自抽泣著。
“出什麼事了?”王乃器端著一杯滾燙的熱水從內屋出來,問道。
“沒什麼。”縱使心裡萬般苦楚,林秀梅還是控製著情緒,讓自己保持平靜,她說:
“組織上下了命令,讓我們馬上撤退。”
“到底出什麼事了?”王乃器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心底已然升騰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交通線出事了,上級讓我們馬上撤離。”
“.好吧。”
說完這話,兩個人都沉默了。
審訊室,一片安靜,隻剩鉛筆摸索紙麵的沙沙聲,畫像師緊攥鉛筆,一邊聽陳滿囤小聲的描述,一邊勾勒人像輪廓。
隻見畫像師描了一筆,又回頭看看身邊的陳滿囤,陳滿囤搖搖頭:“下巴這兒寬了,要窄點。”
畫像師又描了幾筆:“這樣?”
陳滿囤癡癡望著躍然紙上的人像,終於點了點頭。
畫像師長長舒了口氣,將人像遞給何商友。
張義湊過去看了一眼,輪廓清晰,眉眼、神情傳神,這樣的畫像太逼真了,林秀梅徹底暴露了。
一個特工,身份比性命更重要,身份暴露了,隻有死路一條。
她一暴露,首先危及到的便是王乃器。
然後便是自己。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過年的,後院起火了。
“.何處長,我現在可以見到我娘了吧?”這時,陳滿囤出聲了。
聽他這麼問,何商友勾起嘴角看著他,笑了:
“有兩個消息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你想聽哪個?”
陳滿囤直勾勾望著他:“什麼意思?”
“好消息就是你爸媽早被你的同黨轉移了,嗬嗬,壞消息自然是你上當了。”何商友邊說邊湊過去,他的話在陳滿囤耳朵裡如同擂鼓。
“你個龜兒子騙我”陳滿囤愣住了,然後爆發了,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他瘋狂地掙紮起來,撲過去想撕咬何商友。
何商友躲過,一臉嘲諷:“幼稚,還龜兒子,忽悠的就是你這種瓜娃子,嗬嗬,諸葛不善用兵,卻名垂千古。周公瑾用兵如神,民間隻流傳他嫉妒賢能。所以說,看到的,聽到的,往往都不是真相。”
“王八蛋,我要殺了你”
“將他拖下去,先餓他幾天。”何商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哼,罵人是罵不死人的,饑餓一定會餓死人。”
說著,他望向張義,一臉躊躇滿誌:
“走吧,也該向戴老板彙報了。”
戴春風辦公室。
戴老板翻看完審訊記錄,冷峻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微笑。
“二次合作抗戰以來,紅黨的聲勢日益浩大,委座為此殫精竭慮憂心忡忡,如果我們再不警醒、再不奮起,等趕跑了日本人,紅黨必成心腹大患…
一旦他們得勢,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這次你們二處這個頭開的不錯,終於找出了隱藏的地下黨線索,二位都是功臣。”
張義謙虛說:“局座過譽了,這次旗開得勝,全靠何處長出馬才拿下了犯人的口供,何處長老謀深算,手段狠辣,讓屬下感觸良多啊。”
何商友自得一笑:“紅黨向來狡猾,對付他們,就得比他們更狠才行。”
戴春風點頭認可,思忖著問:“你們覺得這個林秀梅會藏在什麼地方?”
這個時候不是藏拙的時候,張義瞥了一眼何商友,直接說:
“我有個大膽設想。這個林秀梅是陳滿囤的未婚妻,他一出事,父母就被紅黨接走了,會不會他們也在為紅黨工作?
畢竟他們賣魚擺攤的菜市場和紅黨辦事處很近,林秀梅估計是交通員的角色,三點一線,這些人看似毫不相關,事實上他們暗中一直保持著隱秘的聯係。
如果是這樣,隻要我們以菜市場方圓兩公裡為中心查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這個女人。”
“同一條線上的?”戴春風追問。
張義點點頭說:“對,我是這麼認為的。”
何商友想了想,說:“有道理。”
張義接著說:“所以這個男人的身份就更關鍵了,什麼樣的男人需要一個假的老婆?
工作需要還是身份需要?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就潛伏在黨國的重要部門,情報部門、警察總局、中統?亦或者我們內部。”
“內鬼?”何商友的眼神變得警惕起來。
“可以這麼說。”張義看了看戴春風和何商友,神色凝重,“這個內鬼潛伏在黨國內部,獲取情報後,通過假妻子傳遞給賣魚夫婦,再由他們交給紅黨負責采買的士兵,形成一個完美的閉環。”
戴春風和何商友都被這個大膽的推理和假設鎮住了,才清除了內部的臥底“深海”,現在又來一個?
戴春風蹙眉想了想,說:“隻要找到這個林秀梅,一切就都清楚了。”
說著,他起身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又按下,重新撥了一個:
“我,你馬上來一趟,對了,把上次那個八局的人也帶來。”